馬喇希醉醺醺的,神誌糊裡糊塗,腦子一片空白,大大咧咧道,“誰要見我,乾什麼?”
小太監並不和他廢話,吩咐幾個人攙著他走了出去,周圍眾人見到也沒驚訝,這貨喝得酒氣熏天,被帶出去醒醒酒,也是正常。
馬喇希隨著小太監到了後殿,迷迷糊糊中見是崇政殿的後殿,含含糊糊道,“這不是大汗的後殿嗎?到這裡做什麼?”
殿裡坐著一名身穿黃色衣衫的男子,秀逸俊朗,一雙烏黑深邃的鳳眸正冷冷望著他,那雙鳳目平靜無波,斂著層層煞氣,那是廝殺無數見慣血腥才有的沉靜內斂,如邊關月沙場雪,隻望見一眼,便讓人渾身寒毛直豎,兩股戰栗。
馬喇希瞬間酒醒了,背後冷汗涔涔,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見過大汗,馬喇希失態了,還請大汗見諒。”
這貨天不怕地不怕,隻怕皇太極,多爾袞對他有知遇之恩,他從心裡敬著,多鐸是他的旗主,他言聽計從,但是唯有對這位大汗,卻是從心裡害怕。
說也奇怪,皇太極平日裡對待八旗並不苛刻,甚至還很寬容,他不是一個暴虐的人,對待將士賞罰分明,但他就是怕他。
皇太極示意他不必多禮,起來回話,馬喇希見小太監搬來一個凳子,隻敢坐半個屁股,“大汗,您召見我有何事?”
皇太極淡淡掃了他一眼,“馬喇希,我之前說過,滿漢一體毋致異同,你可是有意見?”
馬喇希大驚失色,“大汗,我對此絕無任何意見,大汗的話,我時刻銘記於心,不敢忘記。”
“甚好,這大金的天下,原就是你打下來,和我們愛新覺羅沒什麼關係?”
皇太極語氣愈加平靜,聽在馬喇希的耳中,卻如晴天霹靂山崩地裂,大汗懷疑他的忠心?
再次跪倒在地,馬喇希豎起手掌,“滿天神佛在上,馬喇希對大汗一片忠誠,絕無反意。”
皇太極眉眼未抬,“那你的嫡福晉為何說這天下是你打下來的?”
馬喇希瞪大兩個牛眼睛,此話從何說起,皇太極輕咳一聲,額登立刻將大福晉宮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說出來,隻是按照大汗的意思,為了保護十四福晉,隱去兩人的爭執,隻說了瓜爾佳氏對範夫人極儘羞辱,還對大汗不敬。
馬喇希的眼珠都快掉在地上,額上冷汗刷得流了下來,這個該死的蠢婦,範文程是大汗的心腹,居然敢當麵羞辱他的夫人,等於打了大汗一巴掌,大汗豈會善罷甘休。
若是瓜爾佳氏在他眼前,他恨不得一腳踹死這個蠢婦,大汗是何等人也,文武雙全心有城府,雖說八旗大多人對他重用漢人不滿,但是除了背後嘀咕,誰敢當麵說,就連他的旗主多鐸,平日裡對大汗十分不滿,也不過弄些惡作劇氣氣他。
大汗平日裡就一直教訓滿人要對漢人寬容,甚至效仿漢人製度成立六部,偏生在這個節骨眼上,瓜爾佳氏撞了上去。
馬喇希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聲哀求,“大汗饒命,我那個蠢婆娘口無遮攔,觸犯大汗,原本應該打死算了,可我與她多年夫妻,實在不忍心,求大汗念在我為大汗出生入死的份上,寬恕她吧。”
馬喇希雖說百般嫌棄瓜爾佳這個黃臉婆,但是一來兩人有了五個孩子,二來瓜爾佳氏也是滿族大家族,不能得罪,隻能拚命求饒。
皇太極冷眼旁觀,聽到馬喇希說到出生入死,抿了抿唇,“老汗王當年的大貝勒也是出生入死,這樣吧,我也不強人所難,出征察哈爾還是換做莽古爾泰打先鋒。”
馬喇希瞬間嚇住,老汗王的大貝勒?褚英?確實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可也是被老汗王說殺就殺,這還是人家親兒子,自己一個小貝子算個屁。
再說,征討察哈爾,這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居然要讓給莽古爾泰?“大汗,我錯了,還請大汗饒恕,大汗要我如何做,我就如何做。”
皇太極鳳眸深似海,幽黑深邃,一眼望不見底,“馬喇希,我將護軍統領阿達海之女伊爾根覺羅氏賜婚於你,為你的嫡福晉,至於瓜爾佳氏,你們夫妻伉儷情深,我也不願看你們分離,就賞她做你的吧。”
伊爾根覺羅氏也是滿族大家之一,阿達海更是軍功在身,這實在是一門好親事,還是大汗賜婚,馬喇希瞬間將瓜爾佳氏忘到後腦勺,“多謝大汗,馬喇希願為大汗衝鋒陷陣,至死方休。”
額登在旁邊聽著,心中嘖嘖不已,大汗簡直是太厲害了,不動聲色間翻雲覆雨,阿達海是大汗的心腹,這相當於在馬喇希家中安了個釘子,不愁馬喇希不乖乖聽話,馬喇希是鑲白旗重要人物,等於給多爾袞和多鐸埋下一顆壞種子,早晚結出惡之花。
最可怕的是,伊爾根覺羅氏是個粗莽尖酸刻薄的女人,對待那位從嫡福晉到身份低賤的瓜爾佳氏,怎麼能容得下眼,況且是大汗賜婚,就算瓜爾佳氏一族再不滿,也不敢說半個不字,為瓜爾佳氏出頭做主。
額登望著神色如常安靜如海的大汗,心中暗想,瓜爾佳氏這輩子完了,除非早死早解脫,大汗這次真的是怒了,大汗平日裡寬容大量,很多時候一笑置之,就連上次生辰,多鐸送了一匹跛腳的馬給他,也不過稍加訓誡幾句,並未放在心上。
馬喇希千恩萬謝走後,皇太極看向額登,“你去告知他,賜婚旨意兩天後給到,讓他見機行事,不要牽連到範文程。”
額登立刻明白,大汗嚴令,此事不許牽涉到十四福晉,看來大汗對於十四福晉保護的嚴嚴密密,“奴才明白。”
“我有些乏了,讓大貝勒代我主持宴會。”皇太極麵無表情的吩咐道。
“是,大汗。”
*
葉晚晚怏怏不樂的回到大福晉宮裡,哲哲見她悶聲不吭,忙過來拉住她,帶她往內屋走去。
“小玉兒,彆理那個混不吝的,瓜爾佳氏糊塗了,又是個粗言粗語的,不和她見識,去內屋歇息一會,姑母給你拿好吃的。”
“謝謝姑母,姑母最好了。”
跟在大福晉身後,轉眸望向一旁,瓜爾佳氏正與大玉兒聊著天,眉飛色舞神情囂張,向來是覺得十四福晉都拿她無法,得意忘形,見葉晚晚望向她,越發猖狂,滿眼不屑,揚起下巴,做出一個呸的口型。
葉晚晚對這種挑釁向來不介意,快穿文裡摸滾打爬多年,這麼囂張跋扈的路人甲,基本上都是被她狠狠收拾的命,不過早早晚晚的事情。
她介意的是,皇太極居然對她被瓜爾佳氏羞辱的事情,無動於衷,不幫她出氣也就算了,居然在她隨口說句算了的情況下,也就算了,這就很沒意思。
看來她高估了自己的地位,在皇太極心裡啥也不是,還真以為皇太極送個口脂,對她縱容,就對以前的小玉兒改觀了?對她有些許好感?事實證明,還早呢,郎心似鐵,當真是前路漫漫,勾搭還需努力。
葉晚晚這個人有一個最大的優點,就是她決定的事情,百轉千折都要去實現,這點小挫折算什麼,穿衣服要上,脫衣服也要上,啊呸,不是,沒困難要上,有困難更要上,總之是上定了。
話說皇太極也真是意誌堅定,看來真的是沒遇上海蘭珠,按照野史記載,皇太極對海蘭珠那叫個一見鐘情,最強大腦秒變戀愛腦,關雎宮宸妃什麼的,都往海蘭珠身上推,哪像自己,死纏爛打軟磨硬泡,人家還是婉拒千裡之外。
哼!
一直到多爾袞來帶她回府,葉晚晚還是意興闌珊,雙手托腮,靠在馬車的窗戶上,望著窗外發呆。
多爾袞見她傻傻的模樣,像一隻百無聊賴的小貓,又好笑又心疼又有些不解,伸出右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小玉兒,你怎麼了,神思恍惚的,出什麼事了?”
又是一個來問什麼事情的,告訴你有個毛線用,隻會罵小玉兒無理取鬨,義正言辭的讓小玉兒大局為重,總之就是各種道德綁架,可憐的小玉兒經受雙重精神折磨。
算了,這位爺還不如皇太極,雖說皇太極沒幫她出氣,可也不會罵她,願意聽她傾訴,還問她要不要幫忙出氣,是她自己做樣子做過了頭,也不能怨人家,而眼前這位爺,想必又是一堆口吐芬芳。
大大的杏眼眯了眯,掩唇打了個哈欠,慵懶猶如酣夢正香的海棠花,嘟了嘟小嘴,“沒什麼,就是我累了,困了。”
多爾袞見他的福晉懶散的模樣又媚又妖又純真,心中一動,笑著拉開披風,將葉晚晚裹了個嚴嚴實實,而後將她攬在懷裡,柔聲道,“休息一會吧,到了我會叫醒你。”
葉晚晚身體僵住了,啥情況,又占她便宜?她很想掙脫開,隻是轉念一想,兩人目前還是合法夫妻,算了,就當抱枕用吧,伸了個懶腰,伸手抱住多爾袞的胳膊,蜷縮在多爾袞懷裡。
多爾袞見小玉兒變成小貓兒,十分可愛,唇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不禁抿唇輕笑,伸手將披風又緊了緊,幫她蓋得綿綿密密。
葉晚晚也有些倦了,又大了幾個哈欠,一會功夫,睡意上湧,漸漸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色已大亮,見塔娜正在炕前坐著瞪著自己,眼睛眨也不眨,不由嚇了一跳,“塔娜,你乾嘛這麼嚇人?我臉上長花嗎?”
塔娜歡呼一聲,上前左看右看,“,昨晚上是貝勒爺抱您回來,他把放在床上,給您蓋好被子,叮囑我不要打攪您,還讓吉蘭嬤嬤吩咐下去,這幾天福晉不舒服,不要來請安影響您休息。”
葉晚晚揉揉腦袋,原來是多爾袞抱自己回來,她怎麼會睡得這麼死?看來是這些時間太累的關係。
塔娜見醒來,端了碗參湯過來,“,這是上次貝勒爺送來的百年人參,他吩咐我燉湯給您滋補身體。”
狗男人什麼時候這麼上心?難道有什麼企圖?
葉晚晚腦子一轉就想明白了,如今科爾沁的吳克善還在盛京,狗男人怕自己無理取鬨影響到科爾沁和大金的關係,先籠絡住自己,嗬嗬,當她是以前的小玉兒那般好騙。
一口氣將參湯喝完,補得是自己的身體,這種送上門來的補品,喝了便是。
梳洗完畢用罷早飯,塔娜按照往常習慣,在桌上放上一個花瓶,采了幾枝綠梅插在瓶裡,聞一聞,清香撲鼻,又泡了一壺香茶,將筆墨紙硯準備好,拿出那本簪花小楷字帖,攤在桌上。
脆聲道,“,都準備好了,您來習字吧。”
葉晚晚懶洋洋的走到書桌旁,拿起筆隨意寫了幾個字,字跡秀麗清雅,而後拿起白玉紙,將它揉碎捏成團扔到火盆裡,哼,練個毛線,原本就是用來轉一裝,刷刷皇太極的好感度罷了,這會子連裝都不想裝。
“拿走,以後都不要練字。”葉晚晚吩咐塔娜道,塔娜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眼巴巴的將東西拿走,“那這瓶花呢?”
葉晚晚看到綠梅花,想到無動於衷的皇太極就生氣,“一起拿走。”
閒閒散散的在貝勒府躺了兩天,葉晚晚哪裡都沒去,多爾袞也像是憑空失蹤一樣,兩天都不在府裡,估計是招待吳克善,或者是彆的事情,她也懶得管。
隻是想到瓜爾佳氏囂張的模樣,她心裡憋著一口氣,這個該死的女人一定要好好教訓一頓,否則,她在盛京貴女圈裡還怎麼混下去,原本小玉兒就名頭不佳,這會又變得隨時可以欺負,誰都能上來打臉,她還怎麼混下去?
靈機一動,想到一個人。
“塔娜,你命人去請十五貝勒過來,就說我有急事找他。”
塔娜領命而去,葉晚晚哼了一聲,馬喇希是鑲白旗人,多鐸是鑲白旗的旗主,由他出麵,馬喇希自然不敢不給她麵子。
按照葉晚晚在多鐸心裡的分量,她的話就是金字招牌,多鐸此時正幫多爾袞處理吏部的事情,聞言心中一驚,小玉兒可從未這般急的找自己,於是忙也不幫了,哥哥也不管了,和多爾袞找了個拉肚子的理由。
“哥哥,我好像吃壞肚子了,回府休息一下。”
多爾袞壓根沒想到弟弟是裝病,關心的問道,“可要緊,要不要請個大夫看看?”
“不用,不用,我回去歇歇就好。”
從吏部溜出來,多鐸立刻往十四貝勒府騎馬而去,氣喘籲籲趕來。
“小玉兒,有什麼事情這麼急著要我來?”
葉晚晚在多鐸麵前,壓根不用任何偽裝,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使性子就使性子。
想買什麼東西多鐸就一句話,“我帶足銀子。”想要告狀,多鐸也是一句話,“誰欺負你,勞資弄死他。”
比如說現在,她就噘著嘴,一臉不開心的神情,“我不開心,反正不開心。”
“小玉兒,你沒事吧,你看我給你帶了什麼?”
多鐸望著葉晚晚愁眉苦臉的樣子,小心翼翼從懷裡拿出吉祥樓的點心,秀寶齋的首飾,以及各種小玩意,一一放在桌上,邊放邊看葉晚晚的臉色,壓根沒有陰轉多雲。
“小玉兒,你怎麼不高興了,誰惹你生氣了,我幫你教訓他們。”
多鐸的性子向來暴躁,尤其是對待自己最關心的人,在他心裡,小玉兒比他自己都重要,和哥哥並駕齊驅,哥哥是他最關心的親人,小玉兒是他最喜歡的青梅,這兩人是他的逆鱗。
他因為是老汗王努爾哈赤的老來子,滿人最喜歡小兒子,因此被努爾哈赤寵得無法無天,甚至將正黃旗都交給他管理,他也是所有旗下牛錄和土地最多的人。
及至成年,打仗勇猛戰功赫赫,其它貝勒不敢小瞧,多爾袞又對他很寵,皇太極也縱著他,因此很多人都不敢招惹他。
葉晚晚揉揉眼睛,哇的一聲哭出來,嚇了多鐸一跳,小玉兒居然哭了,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
在多鐸一迭聲追問下,葉晚晚抽抽噎噎道,“馬喇希欺負我。”
多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誰,那個鐵憨憨,你們怎麼會遇到?他可不敢來貝勒府。”
“是他的嫡福晉瓜爾佳氏。”葉晚晚哭著將那天的事情告訴多鐸,順便調油加醋,“以前她一直羞辱我,我怕你擔心,從不敢告訴你。”
多鐸氣得一跳三尺高,“這個醜婦,我早就告訴馬喇希,這樣的潑婦就該痛打一頓,小玉兒,你也真是的,怎麼不早點告訴我,讓她囂張到現在,走,我帶你去她府上,讓馬喇希打她一頓給你出氣,看以後誰還敢欺負你?”
葉晚晚止住哭聲,眼珠一轉,“我還要她跪著來貝勒府給我賠禮道歉。”
多鐸一口答應,“這必須的,她若不肯,我就打斷他們全家的腿,居然敢欺負你。”
葉晚晚破涕為笑,小玉兒以前也真能忍,為了不惹惱多爾袞,忍氣吞聲,什麼都不會告訴多鐸,其實多鐸很愛護她,顧念她。
哼,反正都比狗男人多爾袞好太多。
兩人一路雄赳赳氣昂昂殺到馬喇希的府邸,沒想到的是,府正門敞開著,門口圍著一些吃瓜群的祖宗們,都是貝子府的旗兵,正探頭探腦往裡看得津津有味。
這些都是鑲白旗的旗人,見旗主多鐸帶了一個美貌的少女來,以為他也是帶著佳人來吃瓜看熱鬨,忙讓出一條道,“十五貝勒,您也是來看熱鬨?我和您說啊,馬喇希攤上大事了。”
葉晚晚和多鐸互望一眼,熄了想找回場子的心思,多鐸忙問道,“怎麼了?”
其中一個老旗人的婆娘是馬喇希府裡的嬤嬤,苦著臉道,“貝子爺請求大汗賜婚,想要迎娶統領阿達海的女兒伊爾根覺羅氏,今個一早,大汗下了賜婚詔書,貝子爺十分高興,立刻寫了休書給到福晉,還說,福晉不賢惠,以後就是後院的,還說做個都是便宜她。”
“福晉那脾氣怎麼肯善罷甘休,一早上又哭又鬨摔了很多東西,還吵著要上吊,後來被貝子爺打罵一頓,然後福晉就跑了,說要找人主持公道,說貝子爺始亂終棄,拋棄糟糠。”
多鐸大驚失色,鑲白旗發生這事,這可不是件好事情,馬喇希是哥哥信任的勇士,瓜爾佳福晉是佐領之女,也是鑲白旗有力的支持者,“小玉兒,你先回府,我去找哥哥商量看看。”
葉晚晚大度的揮揮手,“快去吧。”
賜婚?休妻??腦子一轉,立刻明白了,心中一動,難道是大汗幫她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