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致雙手搭在膝蓋上,垂著眸,一言不發。
謝錢淺慢慢走近他,在茶幾對麵停住腳步對他說:“顧淼說頂頭的那間房裡是你以前的東西,我沒有經過你的允許就闖進去了,你責怪我也好,說我也罷,我隻是想證實你的過去,現在,我問你幾個問題,請你…”
她紅了眼哽咽道:“請你務必如實告訴我。”
沈致整個人都籠罩一片陰霾之中,複雜的目光藏在厚重的睫毛裡。
謝錢淺問出了第一個問題:“我爸…是因為救你溺水的,對嗎?”
她清楚地看見沈致放在膝蓋上的手顫了一下,不需要任何回答,她已經得到了答案。
她呼吸沉重地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
沈致將臉埋進雙手間,聲音隱忍痛楚地從指縫中擠了出來:“我沒有去拽他…”謝東把救生圈套在他身上時,他沒有去拽他,眼睜睜看著一個浪打了過來,他被卷走,直到再也看不見。
短短六個字讓謝錢淺潸然淚下,她顫抖著問:“木子是在去看望你的路上出了車禍嗎?”
沈致緩緩抬起頭,眼裡充斥著可怕的血絲,不停喚著她:“小淺,我會彌補你,所有的一切,我會用我下半生去彌補你。”
他向她伸出手,可卻眼睜睜看著麵前的女孩眼淚奪眶而出退後了一步,離他越來越遠。
她望著他說:“沈爺爺遺囑的事,你知道了對不對?”
沈致擰起眉震驚地盯著她:“你覺得…”
“對不對?回答我!”謝錢淺幾乎吼出聲。
空氣突然陷入冰冷,沈致第一次看見謝錢淺在他麵前這樣歇斯底裡,他眼裡浮現出巨大的傷痛,半晌過後,聲音低沉地對她說:“是,我知道遺囑的事,不是才知道的,爺爺在世時就告訴過我,隻告訴過我一個人,你認為我會為了遺囑接近你?你覺得我沈致是那樣的人?”
謝錢淺狠狠抬手將狼狽的淚痕擦掉:“是嗎?沒有一點這個因素嗎?”
她淺色的眸子像海水一樣漾著波紋,仿佛能穿透他的心臟,直達他內心最深處,沈致望著她透亮的眼睛,無法欺騙她,他如實說道:“我是沈家繼承人,我肩上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但這不是我想娶你的目的。”
謝錢淺抬起頭閉上眼,不讓眼裡氤氳的水汽再狼狽地滴落下來,沈致的確沒有欺騙她,他告訴了她實話,他是沈家繼承人,所以他必須要大攬掌權,在知道有那份遺囑存在的情況下,即使他不娶她,也不會眼睜睜看著她嫁給沈家其他人增加不必要的風險,他回答得委婉,但謝錢淺明白了他話中的意思。
她再次睜開眼時,眼裡的霧氣已經消失,她又變回了一身鎧甲的她,牢牢望著麵前的男人。
“最後一個問題,你說你想彌補我,從一開始你就是想彌補我是嗎?”
她從脖子上取下那枚水滴的玉墜放在他麵前:“這個是。”
又從手腕上取下那串奇楠珠放在玉墜邊上:“這個也是。”
而後指著外麵的院落,家裡所有沈致為她買的衣服、鞋子、家具、VR,所有的一切:“這些都是,對嗎?”
沈致從沙發上站起身,他朝她走去,將她攬入懷中,雙臂緊緊地圈著她,聲音低啞難受地說:“過去那些年我過得不好,反複的用藥治療,在國外打拚,我不知道自己的人生哪天突然就走不下去了,我沒想過耽誤你,我的生活裡約束太多,一般女孩哪能受得了?所以回國後也沒打算讓這場婚約成為現實。
你被接來沈家的那年是我情況最糟糕的一年,那時我患有重度抑鬱症,每時每刻都想離開這個世界,我無法在你最艱難的時候陪在你身邊,那時的我甚至不知道怎麼去麵對你。
我讓你獨自承受了九年的孤獨,在我回來遇見你後,我才發現你缺失了很多本應該屬於你這個年紀的女孩該擁有的東西,我開始動搖,我想隻要你願意跟我,即使未來有再多的不確定因素,我都會去克服,我會給你一個家,你過去失去的東西我都會重新還給你,隻要我們在一起…”
謝錢淺輕輕地推了他一下,就那麼極輕的一下,讓沈致的身體僵住了,謝錢淺拿掉了環住她的手臂,再次退後了一步,紅著眼眶對他說:“我不需要你的彌補,你也不用彌補我什麼,沈家這些年供我吃穿,給我個遮風擋雨的住處,對我來說已經夠了。
我搬回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我知道了沈毅就是那個用暗器的人,那天晚上我就是跟他交的手,探到了他掌心繭的位置,但我手上沒有任何證據可以告發他,考慮到武館的聲譽和師父的感受,我不能輕舉妄動將這件事傳出去,所以我必須回來。
我住在一間堂,沈毅就不敢輕舉妄動,我們太熟悉彼此的招式,他再冒險勢必會暴露身份。
不過現在沈毅已經無處可逃了,我也不用再擔心他會對你造成什麼威脅,敗壞了武館的名聲,傷了師父的心。
所以…”
謝錢淺垂下眸嗅了嗅鼻子,她細軟的短發貼在頰邊,那雙神采奕奕的眸子此時失去了光彩,透著楚楚動人的悲涼,聲音沙啞地說:“所以我也不必留下來了,你早料到會有這天吧?你從前就對我說過,如果有一天我想從你身邊離開,得回來告訴你一聲,讓你知道。
我就是…就是回來跟你說一聲…我走了…”
在她說完的同時便轉身朝門口走去,她不願再多停留一秒,她不想再在理智和情感的邊緣拉扯折磨,她現在已經筋疲力儘了,她隻想逃離這裡,立刻,馬上。
可沈致從她身後緊緊抱著她,手臂越收越緊,呼吸紊亂急促地對她說:“彆走,小淺。”
高大的身軀完全將她籠罩,他幾乎是帶著祈求的語氣:“你要什麼我都給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根號三仿佛是感應到屋中兩人即將分離,它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從門口的台麵上跳下來,“喵嗚,喵嗚”直叫,聲音像在哭泣一樣挽留著它的主人。
那一刻,謝錢淺心軟了,她很想抱起根號三回身倒在沈致的懷中,可這又算什麼?她如何能承受這個現實,還當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和他在一起?她如何能在麵對他的同時腦中不停浮現父母的死?這樣的折磨會把她逼瘋。
她過不去心裡這個坎,她不怪他,但再也無法留在他身邊了,這是她最後的堅持。
她對他說:“放開我吧,我不想弄傷你。”
這十個字像從寒風中吹來,夾雜著泠冽的味道,沈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意思是如果他再困住她,她會對他出手。
那個不顧一切擋在他麵前的女孩,那個幾次出生入死護著他的女孩,為了讓他放手不惜對他用武,沈致的心臟像被人砸下一塊巨石,瞬間沉底,謝錢淺用勁掰開他的手臂,打開門大步離去。
顧磊和顧淼衝了出來不停喊她,可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一間堂的院門前,她都沒有再回頭看上一眼,根號三仰天“喵嗚”仿佛在呐喊著它的悲鳴。
謝錢淺走了,她走時什麼都沒有帶走。
她的離開奪走了沈致半條命,他的身體還在這個世上,靈魂徹底陷入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