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後,我來到阿致麵前,他不停退後,他的身體在發抖,他很害怕,我知道他不敢麵對我,他也許覺得謝東是被他害死的,這個認知一旦形成會徹底摧毀他。
我不忍心地向他伸出手,我對他說不是你的錯,我讓他看著我,我甚至抱著他的腦袋讓他強行看著我,反複告訴他不是你的錯,我需要用這種方式去催眠他,可是後來我們兩都哭了,他對我說對不起,我如何能怪罪他,他還隻是個孩子啊!
是我告訴他海底住著另一個世界,隻有走出自己的世界,才能去看另一個世界,他沒有錯,他隻是在那一天勇敢地邁出了自己的世界,他渴望看看外麵的世界,他有什麼錯呢?
我將他的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問他願意留下來嗎?我想隻要他願意,我就不再放棄他。
他抬起頭看著我,紅著眼睛對我點點頭。
之後我和州輝商量,州輝很不放心我的情況,怕阿致繼續留下來會太麻煩,可我告訴他現在對阿致來說,唯一能拯救他的方式就是讓他繼續留下來,麵對現在的一切,把這個坎度過去,一旦離開,這個陰影有可能會跟隨他一輩子,到時候誰也拯救不了他。
沈家那邊再三考慮,最後買下了我家隔壁的房子,留了四個人下來照應我和阿致平時的生活和出行。
我已經說不清是我需要阿致還是阿致需要我,我們有時候在一起半天也不會說上一句話,這件事對我們來說都需要時間去治愈,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靜靜等待新生命的降臨。
……
讓謝錢淺沒有想到的是,這本日記的後半段基本都是圍繞著她的。
“是個漂亮的小女孩,出生的時候隻有五斤,手舞足蹈的樣子特彆像隻猴子,於是我和阿致就叫她小猴子。
小猴子每天都在哭,隻要有一點沒吃飽就大哭,她一哭阿致就很緊張地守著她,很無措的樣子,想做點什麼,又不知道該做什麼?
我從醫院第一天回家的時候,我們把她放在嬰兒床裡,她睡了一下午,阿致就一動不動地在嬰兒床邊守了她一下午,她醒來又開始哭鬨,我喂完奶出去的時候,看見阿致就靠在我房門口。
我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我問他,你想不想抱抱妹妹?
他明顯猶豫了,可是我能看出來他很害怕,我想我必須要讓他知道我對他有足夠的信任,這樣也許會減輕他心裡的罪惡感,我得試圖用各種方法讓他知道我並沒有怪罪他,我願意把女兒放到他手中,我不願意他帶著這份罪惡感度過他的人生。
阿致原地盤腿坐在地上,我看懂了他的意思,他可能怕摔著妹妹,所以想坐著抱她,我蹲下身把小猴子交給他,他有模有樣地學著大人抱孩子的姿勢,小猴子窩在他手臂裡小小的,還不停歪頭在他身上找奶喝,把阿致弄得十分慌亂。”
“我必須要承認留下阿致是個明智的選擇。
對他來說,小猴子的到來就像他生命中一個巨大的驚喜和禮物,他每天都花大量時間在觀察小猴子,她的每一個表情都能牽動著阿致的情緒和心情,謝東離開對他帶來的打擊意外的被小猴子衝淡了,這一點我們誰也不曾想到。
對我來說,他幫了我很大的忙,在小猴子哭鬨時,他能幫我哄哄她逗逗她,在我有事需要暫時離開時,他能幫我一直守著她,他對小猴子有一種很強烈的責任感,我不知道這份責任感是否源於謝東的意外。
我慶幸我留下了阿致,我更慶幸小猴子可以給他帶來溫暖。”
謝錢淺在讀到這句話的時候眼淚瞬間湧出眼眶,滴落在筆記本上,又漸漸暈染開。
後麵的文字她是邊哭邊讀完的,她一直以為發生了那件事故,木子不可能再留下沈致,就算主觀上沈致不是故意的,可誰能在那種情況下,在那樣的打擊下麵對一個和自己丈夫死有關的孩子。
讓謝錢淺沒有想到的是,木子不但留下了沈致,他們還在自己出生後,生活在一起整整一年的時間。
這一年裡木子不是經常會做記錄,可偶爾的三言兩語字裡行間謝錢淺依然能感覺出來,他們相處得很和諧,沈致和木子都在圍著她轉,木子還會記錄一些沈致和她的互動,現在在謝錢淺看來卻心酸無比,她從未想過在她剛來到這個世界上時,曾經和沈致生活過一年,他給她喂過奶,換過尿布濕,還帶她穿過衣服,睡過覺,這一切都太神奇了,如果不是親眼看見木子的文字,她幾乎不敢想象這些真真實實的發生過。
她突然能體會到沈致對她的情感,在看見她受傷時會那麼緊張,看見她手上有疤時會那麼心疼,會擔心她吃不飽穿不暖,因為她從剛來到這個世界上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嗬護她的啊!
【2001年1月23日 星期二 晴】
今天是除夕,我和媽還有阿致一起吃了年夜飯,今天還是個特彆的日子,小猴子滿周了,在我剛得知懷孕的時候我曾問過謝東孩子取什麼名字,他跟我開玩笑說讓孩子自己抓周,抓到什麼就叫什麼。
所以今天我們準備了很多東西給小猴子抓,我媽一直在叫她抓書,抓到就叫謝書。
阿致指著地球儀和鍋鏟問我,萬一妹妹抓這兩樣就叫謝地和謝鍋了,我看著旁邊還有棉簽和螺絲刀,心裡發毛,希望她不要叫謝棉或者謝螺。
我們所有人都提心吊膽地看著小猴子,結果讓我們出乎意料的是,她目的非常明確地抓起了一張錢,然後直接就往嘴裡塞,把我們笑壞了。
按道理小猴子應該叫謝錢,但是我回頭看見阿致渴望的眼神時,我讓他再給小猴子取一個字,他問我可以嗎?我說當然可以,我就是三個字的名字啊。
阿致一直盯著小猴子的眼睛,看了半天告訴我“淺”。
我問他為什麼,他說小猴子的眼睛是淺色的,我突然想起前年他到我身邊對我說的第一個字也是“淺”,我覺得這個字十分有意義。
於是小猴子正式更名為謝錢淺。
明天阿致就要離開了,他需要回到都城上學,晚上臨睡前他說想帶小淺睡一晚,我同意了。
夜裡小淺不出意外地哭鬨了,我趕忙到隔壁去看,阿致靠在床頭抱著哄她,然後小淺就停止了哭聲,窩在他懷裡又睡著了。
沈致是個很優秀的孩子,明天以後希望他的人生一切順利,我由衷的祝福他,他離開後我將結束記錄,我不知道這本筆記以後會不會被彆人看見。
如果有人看見這本筆記,希望那時候阿致已經像正常人一樣,擁有幸福安樂的生活。
……
合上筆記,謝錢淺早已淚如雨下,她抱著筆記本將自己埋進毯子裡,她感覺到心臟生長的地方劇烈疼痛著,像被人生生撕扯,剝離,前所未有的疼痛。
她從來不知道木子為了沈致付出過這麼大的努力,她不知道沈致曾經和她的爸媽有過那麼快樂的從前,這一切不斷衝擊著她,讓她心裡那堵堅硬的圍牆慢慢倒塌。
直到這時她才感覺到放在寫字台上的手機在震動,她頂著哭腫的眼睛下了床,拿起手機發現屏幕上有七八個未接來電,都是萬升打給她的。
她擦乾眼淚以為武館出了什麼事,趕緊回了個電話給萬升。
萬升當即接通了電話就對她說道:“師姐你在哪啊?我從上午就給你打電話你怎麼不接啊?”
謝錢淺咕噥著說:“嗯…有事的,怎麼了?”
“一大早有個老外來武館找你,看你不在中午又來了一趟,我聯係你又聯係不上,他說下午再來看看。”
“老外?”
“是啊,一個男的老外,歲數有點大。”
謝錢淺掛了電話,洗了把臉便出門趕往武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