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有時候,差一箭……隻是第一次。
第二次,差兩箭,十中六。
第三次,差三箭,十中五……
眼看著身邊第三批第四批都有人通過了騎射考試直奔比武台而去,霍千鈞的眼都急紅了。
“哎哎哎你們等我一下啊!我馬上就好——”
“還馬上,你都馬上馬下多少回了?”方靖遠打了個哈欠,“我也不等你了,去那邊看看,應該開始了……”
他還得去看看,嶽璃同學能不能把這群飯桶都打趴下了,讓他們心服口服說不出話來,才好跟皇上那邊開口,正式在武舉會試報名的時候,加上準許女子參試這一條。
雖然他很清楚,加上這一條,對朝中那些士大夫們將帶來多大的衝擊,但若不能從這裡打開這個突破口,那麼再等幾年,朱熹的理學大成,在朝中保守派勢力一旦占了上風,那些戴著女子頭上的枷鎖,會越來越多,越來越重,直到將她們壓得死死困在後宅之中,再也無法脫離那個困境。
的確很難,可天下間,哪有什麼事,輕而易舉就能成功呢?
不去做,就永遠無法實現,隻要去做了,哪怕隻有一線機會,先撬動一個人,然後帶動更多的人,正如星星之火,有風起時,便可燎原。
嶽璃,就是他看中的那點星火。
等到了比武台那邊,就看到嶽璃還穩穩當當地站在台上,她的腳下已有兩個武學生打著滾哀嚎不已,其他人都乾脆避開她,寧可“自相殘殺”,也不願靠近她半分,免得被踢下台去,或是落得跟那兩個不知死活的一樣下場。
台上還剩下十來個學生,其他的要麼像霍九一樣還在射箭區苦苦掙紮,要麼就已經被打落下比武台,失去了獲勝資格。
趙士程在比武台一旁的看台上端坐著,正喝著茶看得津津有味,抬眼看到方靖遠過來,便跟他打了個招呼,邀他入座,“元澤,過來坐,還有半個時辰才結束,不急。”
“好,”方靖遠在他旁邊的椅子上坐下,有侍從立刻過來送上茶水,他端起來品了一口,忍不住讚了一聲,“郡王爺的茶果然不凡,清韻悠長,回味無窮,不知產自何方?臨安城中可有售賣之處?”
“這是我自家茶園產的茶,並未對外販售。元澤若是喜歡,回頭讓人給你送兩斤便是。”趙士程格外喜歡方靖遠這種態度,不卑不亢,從容自如。
尋常文官在對待宗室之時,總有些避諱的心理,尤其是趙家出了幾代嗣王,誰也不知道以後的皇室一脈會不會落到他們頭上,若是跟朝中官員往來過密,就容易招惹皇帝的忌憚,本身宗室也很難有實職差事,加上人口眾多,沒落起來,有些旁支宗室過的日子連蘇杭的商戶都不如。
趙士程是當今皇室的近支,雖不至於沒落的地步,先前也並不受重用,好在他性子隨和,日子過得倒也不差。
若非遇到方靖遠,或許他還是繼續做他的宗正司,在明年的隆興北伐中上陣殺敵,戰死沙場。
而現在,都不一樣了。
方靖遠一邊愜意地喝著趙家的茶,一邊跟他聊著天,發現這還真是個有趣的靈魂,難怪唐婉在和離後會嫁給他。直至此時,宋代再嫁的女子亦不在少數,很多名門高官也未曾立下那麵叫“貞節”的牌坊,豁達恣意,風流灑脫,本當是這個時代文人的屬性,可惜,後來被人生生捆綁著,扭曲著,長歪了。
“那我就不客氣了,好茶好酒難得,隻是貯存運輸不易,若是郡王不嫌棄,回頭我讓人送個東西給你,用來裝茶最好不過,便是放上一年半載也跑不了味。”
“上等的茶留著自己喝也就罷了,有些老茶最解油膩,可製成茶磚,聽聞北方可以此換牛馬金銀,若是王爺那產的茶多,不妨換些好馬來,充實武學之用,如何?”
趙士程起初聽著還沒覺得如何,他家在兩湖有茶園千畝,正是因為昔日妻子愛茶,還有一手好茶藝,如今雖看得淡了,有人讚許總是讓人開懷,可聽著聽著,從誇茶到談及包裝儲存,販運買賣,他還心下好笑,早聽聞小方探花不擅經營,自家產業都快敗了去,搗鼓些奇奇怪怪的東西,若不是後來結交了辛棄疾幫他經營理財,還不知要如何困頓,真是白瞎了他的一副好相貌和滿腦子奇思妙想,生生成了個散財童子。
可最後聽到他說將老茶製成茶磚販賣,換取北地牛羊時,猛然一醒,轉頭愕然地望著方靖遠,聲音都有些發澀起來,“方探花……竟知道如何炮製茶磚?”
“呃?很難嗎?”方靖遠不以為意地說道:“等他們這次測試成績出來,可以帶他們去山裡曆練一下,正好也可以動手試試做點東西……王爺,你覺得,這次到最後能有幾人站著啊?”
“啊?”他的話題跳躍性太大,趙士程差點沒跟上他的思路,轉頭再望向比武台時,看到上麵又摔下兩個人來,台上剩下的人,已經分成了兩撥,一撥是六個他最熟悉的宗室子弟,另一撥隻有一個人。
嶽璃。
趙士程是跟皇帝親自討來監管武學的差事,自然知道方靖遠力挺嶽璃的原因,雖有些不以為然,但念在他對自己的“恩情”,便是做個順水人情又何妨,可沒想到,這個嶽家女竟如此厲害,在眾人圍攻下兀自不閃不避,果真有幾分當年嶽家元帥的風采。
“嶽璃的確不錯,那幾個……為首的是恩平郡王那一支的,叫……趙子衍,看來是在故意跟嶽同學作對啊……不知她撐不撐得住呢?”
“沒問題!”方靖遠對嶽璃的信心,怕是比她自己還多,“牛奔也上去了,有他們幾個在,那個趙什麼?隻要不是趙子龍,都得趴下……”
他卻不知,趙子衍也很清楚自己和身邊幾位幫手的斤兩,他們身上的金甲還是嶽璃幫著扛過來的呢,眼看其他想打倒嶽璃的都已經被踹下比武台了,他們好容易苟到這會兒,就開始打起歪主意了。
“一百兩,換你下台,乾不乾?”
嶽璃愣了一下,目光變得有些冷冽起來,直視著麵前的幾人,“你說什麼?聽不清……”
“我說給你一百兩,你現在就滾下台……”那人剛向前走了幾步,拔高了聲音,話還沒說完,就見眼前一花,一隻並不算大的手揪住了他的衣領,接著便將他整個人拎著橫舉了起來。
“喂!你瘋了嗎?我有錢!你放我下來——快放我——”
“轟!——”
嶽璃將他直接從比武台扔了下去,重重地摔在台下的泥土地上,那兒被眾人帶來的馬踩得稀爛,還沒收拾清理,摔進去的人幾乎立刻就被塵土淹沒,嗆得連連咳嗽,氣得指著她放聲怒罵。
“你這瘋子,給錢都不要,知道小爺是誰嗎?你等著,爺回頭就把你攆出武學……”
“她會不會被攆出武學,你怕是看不到了。連基礎的測試都通不過,還想在這裡耍狠?”方靖遠走到他麵前,有些嫌棄地後退了兩步,像是怕被他帶起的塵土弄臟了自己的鞋子,“不好意思,這位同學,你可以先回家,以後都不用來了。”
“憑什麼?你算什麼東西……”那人惱羞成怒地跳了起來,剛想衝上去跟方靖遠理論,就被身後的同伴拉住。來人正是趙子衍,先拉住了同伴,接著便朝著已經站在方靖遠身邊的趙士程行了一禮。
“見過九王叔,常桉一時衝動,冒犯方博士,還請見諒。”
看到趙士程此時的臉色,趙子衍有些後悔沒事先打聽好方靖遠的背景,更沒想到先前那麼好說話的嶽璃,這會兒居然會突然翻臉不認人,還不是因為有這個方博士在背後撐腰嗎?
原以為有趙士程在這裡坐鎮,這個魔鬼博士怎麼也得給他們點麵子,可沒想到剛才兩人坐在旁邊觀陣時有說有笑,連常桉被踢下台,方靖遠過來“踩”人時,趙士程都跟了過來,看架勢顯然是給方靖遠撐腰,而不是護著他們這些同姓同族的宗室子弟。
趙士程卻板著麵孔說道:“身為學生,不懂尊師重道,考試違規,不懂綱紀法規,一句冒犯,就能見諒?子衍你還是帶他走吧,若是不肯認錯,宗學那邊也一並除名。”
趙子衍沒想到他開口求情不但沒減輕處罰,還加倍了,他們和武學名義上合並,實際上依然是各有各的待遇和出路,隻是因為兩邊的人數都不多,在一起方便管理,而且他們也隱約聽說方靖遠奉皇命改革武學,還弄出了幾樣厲害的武器,這才肯紆尊降貴地跟這些武學生當同學。
卻沒想到,過來的第一天,這開學測就給了他們一個下馬威。
常桉也是他示意下才會去“拉攏”嶽璃,他們原本以為她不過是霍千鈞的一個跟班,可後來才發現主次顛倒,方靖遠似乎重視她更勝於霍千鈞。
得知她可以為了錢打爆老牛的蹴鞠,看到她為了錢替同學們背馬鞍和甲胄,本想著收買她拿下名次的同時,也拉攏到這個眼裡隻有錢的貧困生,以便他們去打探方博士的一些資料和秘密,可沒想到,金錢攻勢在這個時候竟然失效了。
方靖遠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嗤笑道:“你以為,嶽璃同學肯幫你們這些廢物背行李,就能用錢買動?”
“有些東西,花多少錢都買不到的。”
“之前讓嶽璃背過東西的人,都會被扣分,她隻是給大家一個走到最後的機會。”
“隻可惜,有的廢物,就算有人幫著走完九十九步,最後一步都走不出去的,依然是廢物。”
“大宋武學,從現在開始,不收垃圾,不養廢物,自覺點的,回去收拾行李自己回家。不自覺的,想占著地方不讓的,就按武學生的規矩來吧——下舍生能打贏中上舍生的,可享有敗者當月廩銀,而敗者逾期三日不離舍者,罰銀十倍,送歸家中。”
常桉一骨碌爬起來,連話都不多說一句,逃也似地衝回宿舍。
這鬼地方,沒法待了!
像他們這樣特招合並進來的宗學生,一進來都住的上舍,享受的廩銀是下舍的三倍還多,簡直就是下舍生眼裡移動的金靶,此時不跑快點,難道還要留下來挨打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