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所見略同(2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1359 字 6個月前

如今金帝完顏雍奪位剛滿一年,改年號大定,就有瀛洲使者來貢,值此新年將至之際,簡直就是天降大禮,誰還去分辨其中是真是假?

段均自正隆二年中進士以來,辛苦數年才熬到這個清水衙門,沒想到才接任沒幾日,竟然就有外使來朝,且不管貢品如何,但是這一份國牒,對金帝就是一份大禮,而對他來說,簡直就是一架青雲之梯。

於是方靖遠一行人得到了甚為隆重的接待,入住燕京太常寺下最好的驛館內,隔壁,正好是高麗使者。

原本高麗是向大宋稱臣(注2),多次進貢,人數動輒數百,以“鞍勒馬、人參、金器、銀刀劍、香油、青鼠皮等物”換取大宋豐厚的賞賜,然而在汴京淪陷後,大宋對聯合高麗抗金的夢想破滅,高麗轉投金國膝下稱臣,想要換取更多利益。

可惜,金人雖好名但更好利,在他們看來,你打不過稱臣是理所應當的,憑借點土特產就想換取大筆賞賜?還是去蒙南方那些傻子土大款吧!

相對而言,尚未建交還第一次來朝的“瀛洲”使者,就更受歡迎一些。

尤其是段均,在看到“源氏”兄妹第一眼,就為其姿容風度所傾倒,當即在職權範圍內挑了最好的住處給他們,在得知他們來朝時遭遇海難,損失了不少貢品財物,非但沒有苛責,還加以安慰,聲稱定會儘快稟告金帝,安排接見的時間。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早來了十多日還在隔壁小驛館房間坐儘冷板凳的高麗使者李高就深感屈辱,憤然不平。

“憑什麼同樣是使者,他們就能受到優待,而我們遭此冷遇?一定要給這些東瀛矮子一點厲害嘗嘗!”

於是杜十娘和嶽璃剛出門,就被人攔下。

來人操著一口生硬的中文,滿眼鄙夷地說道:“我家大人說了,讓你們騰出房間,跟我們換個地方住。”說著,一指隔壁的小院,一邊是帶花園的樓閣驛館,一邊是挨著街道和馬棚的廂房,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其中的差彆待遇。

嶽璃還沒開口,就被杜十娘攔下,笑吟吟地問道:“敢問你家大人是哪位啊?”

那人定睛一看,方看清十娘容貌,哪怕穿著和服化著濃妝,亦是美豔逼人,不由色與魂銷,一改先前的囂張模樣,“我家大人乃高麗正使,小娘子若是有心,可留下一敘,定不會讓小娘子失望。”

“嗬嗬,”杜十娘笑容不改,“我家主上也說了,若有犬吠於門,當斷腿逐之。不過依我看,你這嘴不會說話,留著也沒什麼用。阿……木葉,交給你了。”

“嗨!”嶽璃麵無表情地上前,不等那人反應過來,便一巴掌抽了過去,那人慘叫一聲,麵頰高高腫起,剛要破口大罵,另一邊臉上又挨了一掌,偏偏他明明看到她的巴掌過來,卻連躲也躲不過,隻覺得滿口血腥,似乎還有幾顆牙齒也跟著掉落下來。

“你——”

他剛吐出口和著落齒的血水來,就被嶽璃一腳踹斷小腿,再橫掃一腳過去,直接踢飛出數丈之遠,正正好落在高麗使者的麵前。

高麗使者麵色鐵青,這人雖不過是他在燕京找的通譯,卻也是代表他出麵,結果一個照麵就被人打回來,簡直不能更丟人。

“野蠻人!我會向上國抗議!抗議你們毆打我的隨從——”

“悉聽尊便!但想要我們的地方……勸閣下還是先回去做個夢比較快。否則,但敢擅闖我們驛館者,一律打斷狗腿!”

杜十娘笑容不改,跟著用瀛洲語說了幾句,便帶著嶽璃大搖大擺地離開了驛館。

有剛才那一下鎮著,就算再有宵小想打先生的主意,也要好生掂量一下。更何況,那位源氏大小姐身邊的武士,也不是一般人。

源氏大小姐·靜雅如今正苦逼地被方靖遠督促著現場作畫,以充當“貢品”,誰讓他們來時準備不足,就算是借口遇到海難丟失部分貢品,現在也得弄點拿得出手的東西。

方靖遠雖說從臨安讓杜十娘采購了一些東瀛貨品,可既然有源靜雅當苦力,看他上次跟杜十娘談畫時頭頭是道,那抓來畫幾幅扇麵,作幾個獨具和風的書畫,不也是上等的“貢品”?

“這幅梅花不錯,可以多畫兩個扇麵。”方靖遠自己作畫的水平也就是畫個平麵圖結構圖,但自從到了大宋時代後,見得多了,欣賞水平自然拔高不少,“今日帶我們來的那位段寺丞,就可以送一幅。”

平清遠的臉色已經黑如鍋底,主上的親筆畫,竟然送給一個小小寺丞!

可他還沒開口,就接到了源靜雅警告的眼神,“外間似有喧嘩,清遠君不妨出去看看,此間有兄長陪我即可。”

平清遠悻悻地離開房間,守在門外。

源靜雅方才說道:“兄長若有事需要雅子去做,儘管吩咐。”

方靖遠撫掌笑道:“雅子果然聰慧過人,既然如此善解人意,為兄就不客氣了。”

“如今瀛洲戰亂不斷,人口銳減,聽聞大金有不少奴隸販賣,為兄想買些人,不知雅子意下如何?”

“買奴?”源靜雅有些意外地看著他,“這等小事,著下人去辦即可,何須兄長勞心費力?”

方靖遠望著他的雙眼,微笑著說道:“因為要買的人有點特彆。非女子不買,且無論老幼……”

源靜雅想起自己遇救的地方,那兒雖然距離金國更近,可離南宋也不遠,加上近日來跟杜十娘旁敲側擊中發現的問題,他心下有了幾分猜測,當即答道:“既是兄長喜好,雅子無有不從。明日便與清遠君跟寺丞說明,買幾個奴婢這等小事,自是不必勞動兄長。”

方靖遠對他的反應頗為滿意,“那就多畫幾幅畫吧,若是金帝喜歡,賞賜豐厚的話,我們還可以去臨安再做筆買賣。”

“當然,若是雅子急著回國,為兄也可以先派人送你回去。”

話說在前麵,公平交易,給足甜頭,他相信,這位極識時務的源氏大小姐一定不會拒絕他的。

“雅子久慕中土繁華,能有機會一見,自當隨兄長同行。”源靜雅眉梢一跳,看著方靖遠的眼神多了幾分戲謔,“隻望兄長不要貪戀中土繁華,不記得回家才好啊!”

“那是那是!”方靖遠摸摸鼻子,忽然發覺,要不是杜十娘更衣發現他的真實性彆,就剛才那眼神笑容,簡直足以秒殺一眾宅男,放在後世,妥妥的女神範兒。

可惜,在這裡,對上他,真實浪費了。

直到日落時分,杜十娘和嶽璃方才回來,哪怕卸妝之後,杜十娘的臉色依然慘白如紙,顯然是此行所見所聞,將她嚇得不輕。

方靖遠倒了杯茶放在她麵前,“先喝杯熱茶,定定神,有話慢慢說,不急。”

杜十娘點點頭,心有餘悸地說道:“先前我也是聽一個恩客所說,在燕京見過一個女子,與我容貌極為相似。兒時我亦曾聽阿娘說過,我與小姨年幼時生得一模一樣,方才生了尋親之心。”

“我原本想著,能以容貌認出我的……想必小姨就算……也過得不會太差,可沒想到……”她忍不住哽咽起來,“那些金……金狗,根本就不是人!”

“小姨被擄之時,才不過十二歲,僥幸活著到了燕京,被賞賜給金國官員,後來又被送入浣衣院為奴,直到年老色衰,被賣給一個金人鐵匠為妾,連她生下的女兒,也被賣為奴……”

“隻恨我來得晚了,沒找到那金人的鋪子,也不知小姨她……是不是還活著……”

壓抑了一下午尋人不遇的悲痛和驚懼,終於可以發泄出來,杜十娘哭得泣不成聲,方靖遠的心情也跟著低落下去。

“那其他人呢?可有記錄?”

嶽璃歎了口氣,說道:“浣衣院裡還活著的女奴,年紀能對上的,不足十指之數。聽聞早年間她們便是有孕,也多被打落,後來雖由得她們生產,能活下來的也屈指可數,不等長大,也都被賣為奴婢,下落……不明。”

她去看過浣衣院,看到那些衣不蔽體的女子,形容槁枯,目光呆滯,早已如同行屍走肉一般,哪怕有人撲上去□□欺辱,她們也毫無反應。唯一能證明她們還活著的,就是被投喂食物時,不顧一切地搶奪。

什麼禮義、尊嚴,人格,恥辱……這時候對她們而言,統統都已經不存在了。

甚至連活著為什麼,她們都已經忘記,因為連求死都那麼難,活著,隻是一種本能的反應,或者,對她們而言,死亡,才是真正的解脫。

“先生……我想,若是真沒辦法帶走她們,或許可以幫她們……解脫。”嶽璃閉上眼,卻無法逃避腦海中的畫麵,她也不是沒有吃過苦的人,可依然被那裡的情況震撼到無法言語,“她們這樣活著,比死了更痛苦。”

方靖遠何嘗不明白她的感受,隻是更明白,如果這樣做,會帶來什麼樣的後果。

這件事隻要做了,就不可能永遠保密,一旦傳出去,對嶽璃,甚至對嶽家,都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哪怕那些士大夫早已當這些人死了,可若是知道她們死於嶽璃之手,也會將對金人的仇恨和對自己無能的憤怒,轉而發泄到她的身上。

“這件事,我會想辦法,阿璃,你已經做的很多,其他的,交給我。”

“可是……太難了啊!”嶽璃一想到那些行屍走肉般的女子,一想到那些下落不明的孩子,就感覺窒息。

方靖遠伸手摸摸她的頭,“再難也不怕,相信我,好不好?”

嶽璃望著他的眼,這一刻,他的眼如夜空,深邃悠遠,盛滿星辰。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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