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春寒賜浴(1 / 2)

“你且放心, 總之我有辦法,絕不會讓你被人扒衣搜身,但也不會讓任何人有機會, 帶隻言片語進場。”

方靖遠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證,章玉郎一開始表示,我信了你的邪。

個彆人得優待單獨搜身避免被看光是有可能的,但就算搜身, 想要保證誰也帶不進任何小抄去,那才是真難。

畢竟一次省試數千人, 形形色色的作弊手法且不說, 其中有不少還是朝中高官子弟, 就連陸遊當初都曾因秦檜排擠被黜落榜外, 秦檜的兒子也是靠著作弊名列三甲, 若說絕對的公平和杜絕作弊,真是誰都不敢完全保證, 隻能說儘可能地嚴防舞弊和保證公平取仕。

自秦檜死後,趙構到趙昚,都想儘辦法杜絕科舉舞弊,自然也是對其中弊端深惡痛絕, 知道此事關係重大,所以當初趙構後悔時,就打算臨安府解試入手來動搖趙昚的根基,可沒想到憑空惹來了方靖遠, 幾個回合之後,竟然借著趙昚慶壽之日去檢校武學士子,來了個真龍現世、受命於天的征兆,徹底打破了趙構的複位夢, 使得臣民歸心,隱患消弭於無形之中。

這是隆興元年,趙昚繼位後的第一次省試,光是太學和朝中眾臣恩蔭免解的舉子,就有上千人之多,再加上十五路省道解送來的舉人,參加春闈的人數多達五千餘人,幾乎是近二十年來人數最多的一次。

說這種大話,著實讓章玉郎不敢相信,卻又沒法不信,直到省試開始入場的當日,惴惴不安的他到了貢院門口,才知道為何他會誇下如此海口。

“春寒料峭,諸君自各地進京趕考,想必疲累憂心,官家仁心厚德,體恤民意,特於貢院賜浴眾舉子,待沐浴更衣後,再行入場考試。”

昔日搜撿驗身的龍門處,另有通道帶考生們前去沐浴更衣,貢院的號房被改造成淋浴間,一人一間,上麵有水管淋浴,下有水槽通往下水道,今日統一沐浴更衣後,會發放飯食和桌板床板以及睡袋,休息一夜,次日天明後正式開考。

誰也沒想到,貢院會有如此之大的變化,更沒想到,壓根不用搜身,反正你所有的衣物和隨身用品,在進場沐浴時都會被裝箱收走,從吃到穿,筆墨紙硯,全部由考場統一提供,就算你帶進東西來,也留不到開考。

號房門口還特地掛了卷簾,放下後在裡麵更衣沐浴,外麵根本沒人能看到,頂多看到一雙赤腳,隻要水閥一開,溫水如雨般從頭頂那形如蓮蓬的東西裡灑落在身上,舒服得讓人簡直想吟詩歌頌。

章玉郎隻是心裡想想,旁邊的號房裡,還真有人吟詩。

隻是“溫泉水滑洗凝脂,得沐君恩透體香……”這是什麼鬼詩句!

他聞了聞手中的“香皂”,確認這是在方家聞到過的味道,更加確信這一切都是方靖遠的手筆。隻是怎麼也想不出來,方靖遠是如何說服朝廷出這麼大手筆來給科考舉子“免費”提供這些服務的。

五千餘人統一的飯食、整套衣服鞋襪、筆墨紙硯……可不是一筆小數。

方靖遠一開始提出時,禮部和戶部自是一口回絕,不用算都知道這筆開銷簡直是天文數字,再加上其中耗費的人力物力,更是不計其數,任何一個環節若是出了紕漏,那他們辛辛苦苦準備的整場省試都有可能毀於一旦。

為官之道,在於“為穩”,穩如泰山,安如磐石,先立於不敗之地,才能有步步高升的機會。

穩字訣的第一要訣,就是多做多錯,少做少錯,不做不錯。

寧可無為而治的懶政,不可一日三變的改革,君不見有史以來,求新求變者,多死無葬身之地。

尤其是趙昚現在新帝登基,要放的三把火,已經燒了太上皇一把,一股腦剔除了不少老臣,替嶽飛平反不說,還召回張浚大有北伐之勢,如今科舉取仕增加名額,顯然是要重用新人,這一朝天子一朝臣的關鍵時刻,誰也不敢冒險犯錯。

就算國庫真能拿出這麼大筆的銀子來,這財帛動人心,就算尚書和相公們清廉自守,也不敢保證手下那些官吏們個個都不犯錯牽連到自己。

他們如今已經認定,這是方靖遠為了博出位而故意挑事,若不將他打壓下去,那後續還不知他要搞出多少花樣來。一旦成事,那是方靖遠的功勞,可若是出錯,大家跟著一起倒黴。

所以寧可不做,也不要給方靖遠任何立功上位的機會。

趙昚看著方靖遠做的貢院改革和全套考試服務流程,深感……細心周到,貼心關懷,若是能成,簡直就是一大善政,定能讓天下讀書人歸心,將自己的聲望刷到最高值……可就是太費錢了。

彆說是隔壁金國的完顏摳,就連他,稍稍算了下這筆開支,都深感困窘。

“方卿的計劃是不錯,隻是……”朕,真沒錢。

看出他難以啟齒的問題,方靖遠當即上前說道:“陛下放心,此事微臣早有計劃,無需花費國庫一分一毫銀兩,頂多隻需陛下賜予幾幅墨寶便可。”

趙昚是聽他講過完顏雍“禮輕情意重”地賞賜“墨寶”做回禮的事,如今居然用到他頭上來,雖然有那麼一點點竊喜,卻也有點不欲人知的羞惱。

“朕的親筆題字,可不能給你拿去做人情,更不可枉顧國法……”

“陛下且放心,微臣絕不會亂來的。”方靖遠坦然說道:“隻需要陛下準許微臣給提供這些考試用品和服務的商家一個名號,比如‘隆興元年省試指定香皂’、‘進士及第專用筆’、‘科舉考試專用紙’、‘皇家特製墨’……”

“簡直是胡鬨!”禮部馬尚書一聽就急了,“科舉乃國之大事,豈能如此兒戲?商人重利輕義,一旦引入商戶,若是內外勾結舞弊,該當如何?”

方靖遠原地翻了個白眼,說的好像沒商人時,就沒人作弊了?

“馬尚書所言極是,以後乾脆禁絕商戶,戶部也省得每年計算商稅時勞心費力,對不對?因噎廢食,馬尚書一心講禮,視錢財如糞土,不如捐些財物出來,也就不用這些商家讚助了?”

“你——”馬尚書捂著胸口,搖搖欲墜。

旁白的戶部李尚書則立刻調轉牆頭,附和道:“方修撰所言極是。我朝義商眾多,平日裡修橋補路,讚助鄉學社學的大有人在,隻要陛下一聲令下,肯支持省試的義商定然雲集而來,無需馬尚書擔心。”

自古朝廷以農為本,認為商人重利輕義,往往施政時都“重農抑商”,唐朝和明清時代甚至禁止商戶子科舉入仕,唯獨大宋年間,不但鼓勵經商和手工業發展,對商戶子隻要曾有功於朝廷,行義舉,做善事,有“奇才義行”、“卓然不群”者,亦許解送。(注1)

隻要有這個先例一開,其實對商戶子的約束基本等於無,仁宗時代連中三元的馮京,就是商人之子。

連趙構都能為海商重利而妥協,更何況其他人。戶部整日裡為錢糧發愁,精心算計,才能勉強應付,如今得方靖遠提示,忽然發現這樣大手筆的改造貢院,不但不用花錢,還能省錢,甚至有些長期冠名廣告,還能給戶部賺錢。

這不調轉立場爬牆頭,簡直就不配做戶部管錢的大佬。

南宋商業發達,各家酒樓商行社團為促銷也是花招層出不窮,從關撲抽獎到彩樓展銷,絲毫不亞於後世。李尚書是算學出身,長於經濟,自然知道那些商戶重利亦重名,若是能有官家親筆題字,那提供的考試用品立刻身價百倍,就算這次省試五千人所用全部白送,他們要不了幾個月就能全部賺回來,甚至翻幾倍的利潤。

這等生財之道,真虧素來清貧的方探花能想得出來!

李尚書稍一算賬,就打算回頭讓自家族人經營的鋪子也去找方探花探探路,說不定也能搭上這艘大船賺一筆,看向方靖遠的眼神,就不再是先前那般抗拒抵觸防備,而是如同看到觀音坐下的招財童子一般,金光閃閃。

“你還真是會算計!”趙昚簡直無語地看著方靖遠,想到自己的“禦筆”會冠名在某些筆墨紙硯甚至“香皂”上,就覺得有些頭皮發麻,“那些文房四寶好說,可考生的衣服鞋襪和沐浴用品,又從何而來?難道這些也有人肯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