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春寒賜浴(2 / 2)

馬尚書又回過點氣來,聽官家發問,立刻跟著說道:“這衣衫需量體裁衣,若是不合體或粗製濫造,豈不有礙官家名聲?”

“這個好說,微臣早已想好。”方靖遠當即說道:“龍門搜撿時讓考生脫衣袒懷,固然可防止作弊,可士子亦有尊嚴,於眾目睽睽之下赤身露體,更是有辱斯文。可若是不嚴格搜撿,又怕有人心存不軌,夾帶舞弊。”

“所以就請官家賜浴,既能令眾考生得沐天恩浩蕩,又可避免有心之人舞弊,大家都是兩手空空入考場,坦蕩蕩考試,也就無需再擔心舞弊之事。”

“至於統一的服裝,微臣已命人做了一身樣衣,今日帶來放在殿前班房,若是官家和二位尚書想看看,我這就去拿來試穿給諸位。”

“好!”趙昚不等那兩位尚書開口,已經一口答應下來,滿心好奇想要看看方靖遠到底弄出什麼樣的衣服,可以無需量體裁衣,便可讓考生們統一著裝。

可等了一會兒看到方靖遠拿進來的東西,卻讓他們大失所望。

一件純白色的圓領寬袍,正身寬寬大大,若不是有腰帶和袖口係著,簡直可以套進去兩到三個方靖遠,儘管如此,方靖遠穿著白衣飄飄,倒真似神仙中人,可若是換了彆人穿著一身白衣素服,肥肥大大如此模樣……簡直不敢想象。

隻是李尚書上前仔細打量了一番,有伸手摸了摸布料,忽地問道:“這布料細密厚實,怕不是尋常細麻織成的吧?”

方靖遠朝他豎起大拇指,“李尚書果真是行家,好眼光!省試要在貢院中坐足九日,身著白衣,既合白衣入仕之典,又能一目了然地看到各人行事作風。無論是粗心以筆墨汙了衣衫,還是坐臥舉止留下的痕跡,便可看出其人文外行事。若有作弊者,但凡心虛行事慌張,在這種淺色映襯下,稍有不慎,就會露出痕跡。”

“更何況,這是用特殊的技巧織造的布料裁製而成,不光厚實耐穿耐磨,而且從頭到腳沒一處可容物,口袋袖袋一個都無,想要藏點東西也藏不住……”

“雖然醜是醜了點,但隻需要用腰帶和袖帶調整鬆緊,絕大多數人都可以穿上,考試期間,隻要保暖、統一、避風,不比什麼都好?”

“不錯!”趙昚明白了他的用意,連連點頭,“元澤所言極是!隻是這些衣服是哪家商行提供,除了省試之外,平時不得擅自發售,以免被人調換作弊,如此一來,豈不是無利可圖?”

“這……”方靖遠輕咳一聲,從袖中取出幾封奏折,呈交上去,說道:“昔有公孫氏,祖籍餘杭縣,父祖抗金陣亡,本人亦被擄為奴三十五載,如今僥幸逃回我大宋,母兄皆已病故,家產被族人侵占,公孫氏有地契房契為證,願將全部家產捐歸國庫,餘生自立女戶,與族人再無瓜葛。”

“還有盧氏、李氏、秦氏女……”

兩位尚書麵麵相覷,都說不出話來了。

原來前麵說那麼多話,做那麼多事,白給的東西,並非沒有代價的。

哪怕這些代價並不用他們付出,可誰都清楚,這一刀子下去,捅得可不止一個人。

世家大族吃絕戶並非什麼稀罕事,尤其是在靖康之變前後,不光是族人,甚至還有些主家在汴京,隻是留下家仆和掌櫃負責江南生意的,一旦與主家斷了聯係,或是得知主家在戰亂中下落不明生死不知,侵占家產的比比皆是。

隻是誰能想到,時隔三十多年,舊主還能找回來不說,居然還能找到原始房契地契,哪怕這些年當中,有人私下買通官吏,以遺失或損毀地契的借口重新補辦,但在府庫的記錄裡,隻要有原始記錄可以核對的,理論上她們還是能打這個官司。

然而時日相隔太久,隻怕那些人在侵占改契時連原始記錄都毀了,她們要打官司勞心費力不說,還不知多久才能拿回這些財產,更不知這些東西倒了幾手,還能不能找回故主。

方靖遠就乾脆給她們出了這麼一個狠招,她們是不好追討,要不回來,可若是捐了呢?捐給朝廷,既是行善積德,又是一刀兩斷,也省得再與那些人算計,平白惡心了自己。

但凡肯接受這些回鄉女子,好生安置的,方靖遠非但不會為難,還會根據她們的家世傳授些技能,足以讓她們可以安身立命。

可這些既不肯認賬,又不講理還滿口汙言穢語的人,就一點兒也不用留情,她們自己不必動手,交給朝廷,自然會有人治得他們服服帖帖。

拿了得還回來,吃了的吐出來,大宋的禁軍或許打不過金兵鐵騎,可對付那些個無賴地痞,背主惡奴,那是一點兒都不帶含糊的。

趙昚哪裡知道這些細節之處,隻是一聽這些返鄉女子心懷故國,如此大義行善,自是讚許有加,完全沒看出馬、李兩位尚書的臉色為何那般糾結。

他這會兒完全能夠體會完顏摳的快樂,不用花自己的私庫銀子,也不必動用國庫資源,就可以辦到如此大事,讓所有來應考的舉子都領沐皇恩浩蕩,這般德政善舉,簡直是空前絕後,舉世無雙。

“既是如此,那就將這些文書轉交戶部,由戶部負責接洽,至於其他方麵,就全權由方卿負責,務必在開考之前,重修貢院,準備好所有應試物品,給今科考生們一個驚喜。”

事實上,今科考生們的確非常感激,十分歡喜,能乾乾淨淨考試,有流水衝洗下水道保持清潔,一日三餐定時定量供應盒飯,熱乎乎還乾淨管飽,哪怕穿得衣服醜了點,但厚實擋風還耐磨,著實是居家考試,出門旅行必備之物。

隻要穿過一次的,都會想要買點這種布料回去,雖然買不到考試專用的白色士子服,但禦街上的“盧錦專賣店”中,有的是同款各色布料,從純色布料到染色印花布料應有儘有,來自全國各地的考生出了貢院簡直就是買買買得停不下手。

而昔日江南有名的盧記布行,如今卻麵臨著戶部前來抄撿清點,收歸國庫的下場。

他們再不肯認三十多年不見的盧娘子,也沒法跟戶部的官吏講理,畢竟他們找了三十多年也沒找到的房契和地契,就算造了假改在自己名下,現在落入官府手中,根本就沒他們翻盤的機會。

再去找盧娘子時,盧娘子已根本不肯認他們。

“前日是你們親口說,我並非你家主人,既是如此,今日又何必來求我?”

“自己說過的話,做過的事,虧不虧心,問自己。”

“所幸皇恩浩蕩,官家聖明,絕容不得那等背主私吞、數典忘祖的人安享富貴。”

“從今日起,就沒有盧記布行,隻有盧錦。”

方靖遠看到盧娘子乾脆利落地攆走了上門求情的昔日舊仆,撫掌大笑,對其他幾位女子說道:“就得像盧娘子這般乾脆利索!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他既辱我在先,也休怪我欺他在後。你們可千萬彆心軟,心軟的,以後可做不了大事。”

幾位娘子都深深地朝他行了一禮,在這三十多年的噩夢和地獄生涯中,誰能想到,她們還能回來,還能做事,做大事。

盧記的盧錦,轉眼由參加省試的學子口口相傳,賣遍了整個大宋,誰也想不出,到底是怎樣心靈手巧的女子,如何紡線織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織造出如此之多的盧錦,物美價廉,遠勝於以往的任何一種布料。

“心靈手巧的,女子?”

嶽璃聽到這個傳聞,轉頭看看正在研究如何借用水力將這種織布機改進成半自動的水力織布機的方靖遠,忍不住偷偷地笑了笑。

哪怕不是女子,先生的心靈手巧,也為這世間女子,保住了一片淨土,讓她們可以憑借自己的雙手和勞動獨立生存,不必依附於任何人,不再被困於後宅和禮教之中,活出屬於自己的天地。 w ,請牢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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