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滿懷不安地跟著入席,就見太後領了個美貌的少女在身邊,讓她衝著方靖遠行了一禮,那少女嬌俏如花,便是旁邊的牡丹盛開,亦不奪其顏色,正是昔日在武學中扮做男裝求學的小郡主趙翎,此刻盛裝之下,更是容光煥發,雙目盈盈有若秋水,正衝著方靖遠而來。
太後亦朝他頷首道:“聽聞前日富安得方探花相救,尚未正式答謝,相請不如偶遇,富安不如在此先謝過方探花吧!”
趙翎自是從命,上前朝方靖遠款款一福,“富安多謝方博士……”
“郡主怕是認錯人了吧!”方靖遠一臉莫名其妙,後退兩步避開,無論如何不肯接招,“下官這幾日抱恙在家,門都沒出過,從何提起相救之事?”
全場沉默,啞然無聲。
趙翎更是僵在當場,臉上的笑容尷尬得幾乎不知該如何收場。
能出席趙構的賞花宴,都不是常人,都有各自的渠道,就算方靖遠能哄得了外麵的百姓和金國使臣把他當成瀛洲使者,把嶽璃變成“木葉離”,這裡的人,彆說是當時就在現場親身經曆的趙翎,就連趙構和太後都知道他和嶽璃玩的花樣,可他偏偏就死不承認,眾人還沒辦法說他。
方靖遠完全無視趙翎的尷尬,對他而言,防碰瓷防落水防逼婚都已經成了本能,彆說人真不是他親手救下的,就算是,他也絕不享受什麼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道道,照他的說法,誰占誰的便宜還不知道呢,明明他救了人,還逼他娶親,那哪裡是報恩,簡直是報仇好不好?
就算太上皇和太後在跟前,該不認的,一樣堅決不認。
反正隻要他不認,他不尷尬,那尷尬的就是彆人。
這狗脾氣簡直沒救了……趙昚無奈地替他描補,“富安或許是認錯人了,元澤近幾日病的不輕,一直在家休養,今日也是父皇下旨召見,我才讓人帶他來的。”
趙構哦了一聲,仿佛恍然大悟,“難怪消瘦不少,臉色也不大好。你這般體弱多病,皇兒可得讓禦醫替他好生調養,方能儘心為國效力啊!”
“多謝上皇關心。”方靖遠想起那苦藥湯子就嘴角抽搐,“微臣已看過大夫抓了藥,隻需調養些時日便可,不必再勞煩禦醫。”
趙昚幸災樂禍地笑道:“元澤不必客氣,朕這就命人給你安排禦醫,保證好好給你調養身體。否則來日送些番邦使者離京時,少不得還要方卿出麵啊!”
方靖遠在心底翻了個白眼,知道他是故意打擊報複,替妹出氣,也隻好認了。
皇後見趙翎如此尷尬,忙命人帶了兩個女童上前,說道:“兒臣近日教得兩個女童,精於琴棋書畫,亦會清唱小曲,且送於陛下和太後,隨侍身邊。”那兩個十來歲的少女上前行禮,自報名姓後,當場獻藝,眾人便聽著琴曲清唱,賞花飲酒作樂,仿佛先前那尷尬的場麵根本不曾出現過。
趙翎則早早退回內殿,望著在外麵跟趙昚談笑炎炎的方靖遠,將一張手帕扯得稀爛。
楊念瑾雖然沒出去,卻在此候她良久,見她如此铩羽而歸,也不禁輕歎道:“你又何必如此?方探花……雖是名滿京城,卻一直持身稟正,身邊從無婢女通房,自是各家貴女眼中良婿,可他如今已年近二十有二,尚未娶妻,你以為,當真是他眼高於頂,看不上尋常女子嗎?”
趙翎恨恨地咬著牙,不服氣地說道:“我就不信,他能一輩子不娶妻!他這般無情無心,將來定然會碰到個人,栽個大跟頭!哼,看不上本郡主,我倒要看看他能娶個什麼樣的天仙美人兒!”
楊念瑾見她氣呼呼的樣子,忍不住一笑說道:“這才對嘛,以郡主的人才品貌,想選個什麼樣的郡馬不成,何必為這個無情無心之人浪費心思和時間?”
“對!”趙翎一把扔掉已經被扯爛的手帕,拉著她朝外走去,“走,咱們也去賞花,才不要再看那個探花,哼!”
“阿嚏!”方靖遠摸摸鼻子,感覺自己是花粉過敏了,趙昚卻轉頭取笑道:“辛幼安都寫了三首詩了,你還連一首都無,你這探花郎也太丟臉了吧!”
方靖遠歎口氣,苦著臉說道:“填詞作詩本就非微臣所長,要考我,不如考我算學方田,錢糧銀餉……”
“好啊!”趙構正好聽到,便隨口問道:“依元澤之見,若是我們與大金開戰,需要多少兵馬?需備多少軍糧,需征多少民夫?每月所費多少銀兩,比之進於金國的歲幣,孰多孰少?”
前麵的鋪墊太長,酒美花香,清音醉人,趙昚險些忘了今日被召來的原因,直到此刻聽他發問,方才凜然一驚,轉頭望向方靖遠,看他如何作答。
好吧,就算是考官,考人者,恒被人烤,常事。
方靖遠不慌不忙地朝著趙構先行了一禮,方才問道:“金錢尚有數可衡量多少,不知上皇可知,尊嚴、民心、國運,可否以金錢衡量?”
趙構冷笑一聲,“若是銀錢不足,必敗無疑。若是戰敗,你所說的什麼尊嚴民心國運,一樣會丟,還會丟得乾乾淨淨,永無翻身之日!”
“年輕人勇往直前是好事,卻也要量力而為,若是不知輕重,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結果,你以為如何?”
趙昚亦是起身,恭恭敬敬地向趙構行了一禮,說道:“父皇所言極是,正是因為父皇忍辱負重,經營民生,方有今日大宋的繁榮安寧——”
“隻是,今時不同往日。今日之大宋,已非當初之大宋,今日之金國亦非當日之金國。月有陰晴圓缺,水有潮漲潮落,如今金國內亂方定,國力疲憊,方才會故意派完顏允成前來索貢,若是我們予求予給,那他們隻會變本加厲,愈發貪婪,以吸儘大宋之血肉來供養金國之豺狼,長此以往,又當如何?”
趙構默然,良久,方才歎道:“朕已老矣,官家既已下定決心,便去吧!”
趙昚沒想到他竟然如此容易就過了,不由鬆了口氣,由衷感激地說道:“多謝父皇!”
趙構輕哼了一聲,說道:“不過這個方探花,整日招搖,在臨安惹了那麼多事,你也不該慣著他如此肆意,當小懲大戒,以儆效尤。”
“啊?”趙昚一怔,不明白他為何會對方靖遠突然動怒,隻能硬著頭皮說道:“方元澤隻是心直口快,出言無忌,其實對我忠心耿耿,能力卓絕,無論是在太學武學還是兵部工部,都對他讚不絕口……”
“若是他連這點本事都無,朝中哪裡還能容得下他!”
趙構搖搖頭,說道:“他能當堂氣得老臣吐血,還對金國使臣下此黑手,縱使有你包庇,你以為,就能堵得住天下人的耳目?”
趙昚啞口無言,轉頭瞪了方靖遠一眼,可若是要懲處,他又著實狠不下心來,隻得向趙構求情,“父皇……”
趙構擺擺手,根本不給他勸解的機會,直接了當地說道:“那辛棄疾本就是山東人氏,既然你不願將海州歸還,光是魏勝一人回去怕是不夠,再加上此人之外……就讓方元澤跟著一起去,外放三年,若是守不住海州,收不回江蘇到山東之地,他也不必回來了。”
趙昚目瞪口呆,這是懲罰?外放海州,方靖遠雖是五品文官,外放便得提升兩級,有魏勝和辛棄疾一文一武輔佐,經營江北一帶,不正是他原本的計劃嗎?
而且若如趙構所言,借此機會以懲處的名義,掩人耳目,那些記恨方靖遠的勳貴和大臣們,又有一波魚可以釣了……
他看了方靖遠一眼,見到他眼中的笑意,雖有些不舍,也隻得點頭。
“兒臣遵命!方靖遠,你過來——”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