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第一百一十章 農夫與蛇(1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1334 字 3個月前

帶著老太醫回海州, 方靖遠才是真正“痛並快樂著”。

這個時代,很多醫生都是由儒入醫,跟後世棄醫從文的文豪完全不同, 所謂“不為良相則為良醫”, 很多大夫的學識絲毫不遜於讀書人, 當朝的太醫院裡甚至還有過考中進士的名醫, 錢太醫雖然不曾中過進士,可在徐州隱姓埋名多年,無論是四書五經還是各種醫書,都翻了不知多少遍,背的滾瓜爛熟, 突然間從方靖遠這裡聽到幾個聞所未聞的名詞, 還說得頭頭是道,他就上心了,不挖出來問個究竟, 那是決不罷休的。

可方靖遠對醫術完全是門外漢啊, 頂多是生活在信息時代,從小接觸的各種基本衛生常識和對一些傳染病預防措施和急救方式有些了解, 知道可以用酒精烈酒消毒,知道傳染病是因為病毒而起, 但不等於他就明白其中原理啊!

結果被老太醫一路上刨根問底地逮著問了兩天, 直到進入海州城, 他才能借口州府的事務繁多,無數公文等著他去處理,讓人先帶老太醫一行人去雲台山下的學院落腳,自己則逃也似地回了府衙。

哪怕麵對那些堆積如山的公文,也好過被老太醫問得搜腸刮肚。

雲台山那邊的學院目前還是個綜合學院, 從府學、算學到他新開的工學和農學,都安排在了一起,一方麵便於管理,另一方麵則是希望各個學府能互通,哪怕是府學生,想要學習算學,了解工學,也可以抽時間過去旁聽。

在他看來,那些考了進士入朝為官的人,要治理一州一縣,光是讀懂四書五經還不夠,要了解農桑水利,才能督進開荒種植,增產增收,更不用說算學和工學,哪怕州縣衙內都有六科吏房,但作為府君若是連基本的賬簿也看不懂,就很容易被手下的胥吏蒙騙。

這些雜學雖不是科舉的必修課,但隻要多學一點,開闊眼界,增廣見聞,總能對學問有所增益。

反正那裡都已經有不少雜學,再多一門醫學課也不算什麼,方靖遠就毫不客氣地將錢太醫一行先安置在雲台學院,然後再吩咐人將府庫裡的“辦學基金”點算出來,直接安排下醫學院的建設進度,排在了所有學院的最前列。

沒辦法,海州缺人,尤其缺醫生,軍中這兩年戰事不斷,未來尚有大仗要打,更是需要大量的軍醫和護理人員,就指著錢太醫給帶出學生來呢。

既然打著辦公的旗號溜回來,方靖遠還是老老實實地翻了一遍這幾日堆積的公文,讓嶽璃先去安頓海州狸的娘子們。

剛翻了幾本,他忽地停下手來,打開其中一份案卷,仔細地再看了兩遍,又跟其他幾分訴狀對照了一下,不由長長地歎了口氣,讓人請負責訟案的推官林世儀過來。

這位林推官是早他一榜的進士,精於律法,隻是先前在臨安並不得意,後來海州正式歸宋,開府點官之時,他便主動要求過來任職,倒也是兢兢業業,恪儘職守,並無徇私枉法之事。

方靖遠等他過來後,將抽出來的幾份卷宗都遞給他,“怎地最近的爭產案多了這些?這樁殺夫案定案如此之快,人證物證可否齊備?”

林推官先向他行了一禮,方才說道:“先前海州貧瘠,又是戰亂之地,有不少人家失散在外,及至使君到來,開荒通商,短短一年間讓海州大為改觀,如今海州地價和房價暴漲,有些是昔日舊主回來的糾紛,有些則是親友利益熏心霸占財產,再加上還有些豪強利用權勢謀奪他人田地……下官皆根據我大宋刑統判案,還請使君過目批核。至於那殺夫案……凶手係被當場擒獲,自行供認不諱,隻是礙於她曾從軍之故,暫緩定罪,使君若有疑問,下官這就使人將她提來問話。”

“好吧,”方靖遠正是看到那女犯的人名眼熟,才會多問了幾句,一問果然是曾經從軍之人,想來就是那位被因泄露營中規定而嶽璃逐出軍營的林梅兒。

她本是跟著魏楚楚一起加入海州狸的,出身軍戶,卻自幼被親娘灌輸了滿腦子的三從四德,就連從軍也是陪著魏楚楚來“鍍個金”,以求獲得個好出身能嫁個更好的人家。

若她隻是自己恨嫁也就罷了,眼見繡帛兒立功得賞,就私下裡將其所得商鋪隻能傳給子孫而不得轉賣的消息告知其母,引來一些貪婪之輩對繡帛兒追逐騷擾,嶽璃便將她取消軍籍,趕出了軍營。

如此才不過半年時間,她竟已嫁人不說,還犯下殺夫重罪,被人當場擒獲,方靖遠著實有些吃驚,便忍不住要問個清楚。

林推官正因為知道林梅兒的出身,才會將此案暫且壓下,等候方靖遠回來發落,此時見他問起,自是無有不答。

原來林梅兒被逐出海州狸後,林母眼見失了繡帛兒這一大注財,又沒了林梅兒的餉銀收入,便乾脆地將她嫁了出去,嫁的正是當時騷擾繡帛兒卻被她丟出門去的那位油膩大叔。

那人也不是什麼林母的弟弟,而是個地痞,看上了繡帛兒的鋪子,得知林母的女兒是繡帛兒的同僚,就打聽了繡帛兒的假期和在家的時間,上門求娶不成,就想來個生米煮成熟飯,不想繡帛兒何等出身,臨安城女颭中一等一的高手,莫說是個地痞,就是海州軍中的男兒,能打過她的也不過十指之數。

那地痞偷香不成反挨打,就賴上了林母,林母先前收了他的錢,這會兒想後悔也來不及了,最後隻得將女兒“賠”給了他做填房。

林梅兒哪裡想到先前勸過繡帛兒的話,最終都會落到了自己的頭上,後悔不說,被自家爹娘綁著上轎嫁人,連跑都跑不掉。

她自覺嫁得委屈,可受了老娘的教誨,本想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就認了,可不想那地痞心心念念想著沒到手的鋪子,對被趕出海州狸的林梅兒是一萬個不滿意,動輒打罵不說,還多方羞辱。

林梅兒這日被打得急了,終於忍不住還手,哪怕她在海州狸中是最菜的新人,可學過的招數都是克敵製勝的必殺之技,那地痞雖是嘴上厲害,對她拳打腳踢,卻對她毫無防備,在她一個翻身將他壓倒後,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她接著巧勁扭斷了脖子,當場斃命。

他那個已有十來歲的兒子平時就好跟著老子一起欺辱繼母,樂得在一旁煽風點火地看他打人,可沒想到繼母不出手則已,一出手就要命,當場就嚇得尿了褲子,哇哇大叫著將四鄰都喊了來。

林梅兒殺人之後也傻了眼,這一招還是當初繡帛兒教她的柔術,練習時她並不覺得有多厲害,有那些年長的狸娘護著她,她也未曾真正與敵人交過手,更何況出嫁小半年來,昔日所學幾乎都已忘得乾乾淨淨,平日被打得鼻青臉腫都未曾想過還手,而這次則是因為她已有身孕,眼看再挨打就保不住孩子,才會還手。

可她原本隻是想製住那人,不讓他再動手,可沒想到下意識之間使出的招數,竟然一下子就能殺死一個人。

林梅兒當時就懵了,才會任由鄰居和繼子將她扭送到官府,當時懵懵懂懂地點頭承認,直到要簽押時,才開始喊冤。

正好那幾日方靖遠和辛棄疾都不在海州城中,林推官也不敢擅自做主,就先將她收押,等候發落。

方靖遠聽到最後,有些無語,便問道:“既然此案有眾多目擊證人,又是當場擒獲凶犯,她也認了是自己親手殺人,還有什麼冤要喊?”

林推官抬頭望向方靖遠,見他絲毫沒有為林梅兒開脫的意思,方才說道:“她說這招‘纏絲手’是繡帛兒教給她的,她當時根本不知道這招能殺死人,隻是在情急之下,錯手殺了吳江,若非要定她的罪,那教她的繡帛兒一樣有罪……”

“胡說八道!簡直豈有此理!”方靖遠聞言大怒,差點就拍案而起,“簡直是一派胡言!當初她從軍學藝,學的自然是上陣殺敵之術,豈有不知自己所學能不能殺人的?己身不正,既不能自立,又不敢負責,居然還有膽子攀誣他人,此女當真是蛇心狼牙,專門反咬他們,不識好歹!”

“是是!”林推官一邊應聲,一邊又小心翼翼地問道:“可她當時在公堂之上喊冤,押送她來的鄰居和她的繼子都聽到了,她家人亦遞交狀紙,狀告繡帛兒居心不良,教人殺手,謀殺親夫……”

“他們還有臉告繡帛兒?”方靖遠怒極反笑,忽地明白過來,“那個林梅兒,隻怕是對繡帛兒懷恨在心,恨她當初不肯嫁給吳江,才讓她落得如此地步。可她就不想想,當初若不是她,繡帛兒又怎會被這等無賴之人盯上?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可是……”林推官苦著臉說道:“話雖如此,可林家和吳家都堅持要告繡帛兒,甚至要海州狸負連帶責任。說什麼若非林梅兒在海州狸學得不守婦道,也不會膽大包天地對夫君出手,以致犯下殺夫之罪……”

“這幾日他們煽動民眾,奔走相告,還去海州狸的營地鬨事,要她們交出繡帛兒……”

他這麼一說,方靖遠霍然起身,想起嶽璃正帶著繡帛兒她們回營地安置,隻怕要跟那些鬨事的人撞個正著。

“立刻帶人,隨我去海州狸營地。那些膽敢鬨事的刁民,一律綁回來收監!”

“是!”林推官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惱怒,壓根沒有將繡帛兒交出來平息民憤之意,想到自己先前壓下這官司時的顧忌,不由在心中暗暗苦笑之餘,倒也有幾分心安。畢竟,有個在出事的時候肯挺身而出保護你的上司,而不是遇事就把你推出去頂缸的上司,更讓人能安心做事,踏實做人。

海州狸的營地在海州城東北方向,背山麵海,是從海州軍中單獨劃出的一片營區,因為要給狸娘們各種訓練之用,與海州軍之間還隔了約莫有百餘丈空地,以免兩軍之間發生誤會。

先前嶽璃就曾因為海州斥候有事沒事地在營地外晃悠著窺伺自己的女兵,才提出狸娘們挑戰海州軍斥候小隊的比賽,最後因沭陽一戰隋暢等人輸得心服口服,再無二話,平日裡就算見到狸娘,一個個也不再偷摸著說說笑笑,而是趕緊目不斜視地走開,生怕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幾日海州狸有一半人手都隨著嶽璃和方靖遠出征徐州,留下的人平日都緊閉營門,足不出戶,在裡麵正常訓練,反正吃喝都由軍營廚房統一派送,也餓不著她們,不如趁著嶽璃不在時好生訓練,下次就有機會跟著她一起出去作戰,贏取戰功和獎勵。

可如今有數十人手拎著竹筐堵在海州狸的營門口,將裡麵的爛菜葉和臭雞蛋朝著營門上砸去,嘴裡更是不乾不淨地胡亂扯罵,裡麵的人聽得雖是惱怒,但一無軍令二無對策,她們總不能因為對方罵人就去揍這些老弱婦孺,隻能閉門不答,任她們在外叫囂。。

“交出繡帛兒!嚴懲殺人狸!”

“什麼海州狸,分明是一群狐狸精!吸人精血,害人性命——”

“殺人償命!交出凶手!”

林母穿著一身白衣,嚎啕大哭,“我苦命的梅兒啊,是娘不好,是娘不該讓你參軍去當什麼狸娘,誰想你跟她們學得如此不守婦道,是娘害了你,娘就是死在這裡,也要替你伸冤報仇啊!”

“交出繡帛兒!”

“交出繡帛兒!!”

吳江之子吳小春披麻戴孝地站在林母身邊,起初看到營房的圍牆和箭塔上閃爍著的刀槍光影還有些害怕,等其他人都開始怒喊這朝營門扔去無數爛菜葉和臭雞蛋,裡麵卻毫無反應時,他也跟著大叫起來,跳著腳將臭雞蛋狠狠地砸在營門上,看著那稀爛的蛋黃蛋清將木製的營門弄得烏七八糟,心裡說不出的快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