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第一百一十九章 海的女兒(2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5787 字 3個月前

“一兩銀子……”隋暢吸了口氣,忍不住摸摸自己的荷包,他的餉銀……還好現在是一人吃飽全家不餓,至於以後……大不了都交給媳婦,反正也是給她買,隻要她喜歡就好。

“怎麼?舍不得?”繡帛兒嘴裡輕笑著,眼裡可一點兒笑意都沒有。

“才不會!”隋暢立刻斬釘截鐵地答道:“隻要你喜歡,想吃多少,什麼時候想吃,我都去買!就算他關門了,我也得把他弄起來給你現做……”

“那倒也不必如此。”繡帛兒噗嗤一笑,手上慢了點,小人魚一口咬到她的手指,感覺甜絲絲的,又忍不住舔了一口,鬨得她癢的直笑,連忙將剩下的一塊奶糕也味給了她,還將裝著桃酥的荷包遞給了她,“還想吃嗎?跟我們回海州,想吃多少都有。”

看她一副熟練的拐孩子模樣,方靖遠也是服氣,“那條大白豚還沒回來,我們再等等看?”

小人魚吃著嘴裡的奶糕,拿著裝桃酥的荷包,忽然“啊啊”叫了兩聲,身子朝山崖下的石洞方向撲了撲,一副想要過去的樣子。

方靖遠心中一動,問道:“小家夥,你是想去那邊嗎?那邊……有大魚魚,還是有……跟我們一樣的……人?”

小人魚顯然聽不懂他說什麼,隻是緊緊地捏著手裡的荷包,嗚嗚地叫著朝那邊一個勁地撲騰。

嶽璃眼見繡帛兒抱著她在這礁石上轉身都困難,乾脆伸出手來,“給我吧,我帶她過去看看。”

小人魚掙紮的力道之大,完全出乎繡帛兒意料,隻得撒手將她交給了嶽璃,還有些擔心地說道:“嶽將軍你小心些,這孩子力氣挺大的。”

方靖遠忍不住笑道:“你家嶽將軍單手一個金錘都有八十斤,這娃兒有那錘子一半沉嗎?放心好了。”

繡帛兒剛想懟回去,發現說話的是使君而不是隋暢,隻好閉上嘴,等看著嶽璃單手抱著孩子,在礁石上跳來跳去的如履平地,羨慕之餘,還是忍不住問道:“使君和嶽將軍是從哪兒撿到這孩子的?”

方靖遠歎道:“是那條大白魚送來的。”

“魚送來的?莫非真是那條魚的娃兒?”隋暢驚詫地說道:“早聽說這海上有人魚,先前看到那條大白魚我就懷疑是個魚精,想不到還真能變成人啊!”

方靖遠白了他一眼,“你怎麼就跟魚精較上勁了?這世上哪有什麼妖精妖怪的,那孩子……或許是那條魚救下來,當成自己崽兒養大的。以往也有山裡的老虎和母狼將撿到的嬰兒當成自己孩子養大,隻是被這魚養大的孩子,雖然罕見,倒也未必不可能。”

“原來如此。”隋暢恍然大悟,“既然不是魚精,那……豈不是桃源村的孩子?”

繡帛兒戳了他一下,“那也不一定,桃源村的孩子他們還能不養?說不定是他們打劫了路過的商船,從船上逃出來的娃兒,這可是大難不死,能得這神魚庇護,以後必有後福啊!”

方靖遠見她說得十分認真虔誠,倒像是真講那條大白豚當成神魚一般,忽地靈機一動,跟著點頭說道:“繡娘的猜測十分合理,回去就這麼跟人說吧。這孩子,暫且由我先收養著,待日後打聽下前幾年曾在海上遇難的商船,有沒有年紀相仿的人家,若能給她找到親族最好,找不到的,就留在我身邊也無妨。”

繡帛兒卻覺得有些可惜,眼巴巴地看著山崖那邊,先前就總有人說她年紀大了,又是女颭出身,怕是生不出孩子,才會對她諸般挑剔,隋暢雖然不曾要求過生兒育女之事,可她在抱著小人魚的那刻,切切實實地被激發心中母性,還真有些想養個孩子了。

隋暢看在眼裡,當即便說道:“繡娘若是喜歡孩子,等我們成親後,去慈幼院抱養一個也好。”

他知道她的心結,能不能生,對他而言並不重要。原本做斥候就是拎著腦袋的活,他本就是無父無母的孤兒,自家姓什麼都不知道,昔日他連成親娶妻都不敢想,生怕自己哪天出去就回不來,如今繡帛兒肯嫁給他,已是畢生的福分,孩子更是不敢強求,隻要她喜歡的話,是不是親生的根本不重要。

方靖遠自覺被喂了一嘴狗糧,輕咳一聲,說道:“你們成親的日子定了嗎?就先想著養娃,哼,還是先照顧好你們自己再說吧!”

兩人這才意識到旁邊還有上司在,繡帛兒臉紅了一下,伸手擰了隋暢的胳膊一把,隋暢疼得齜牙咧嘴,卻連哼也不敢哼一聲。

方靖遠白了兩人一眼,轉身背對他們,著實被狗糧塞得堵心。

看來這隋暢濃眉大眼五大三粗的漢子,居然也是個妻管嚴。後人還說大宋禮教森嚴,對女子諸多約束,隻怕這說法都是從明代開始,真正他見到的,有不少官宦人家都是女子當家,甚至連趙構當初登基,都是孟太後一手扶持。大宋好幾朝太後臨朝,雖未稱製,卻也沒少乾政,下麵的官員裡怕老婆的故事更是屢見不鮮,就連水滸之中都是孫二娘當家,而到了明代以至清代,越來越少見女子拋頭露麵,可鍋都甩給了大宋,誰叫這會兒還有個活著的朱聖人呢。

方靖遠不願看那兩人黏黏糊糊,一心望著嶽璃進去的山洞,忽地聽到腳下又傳來“喔喔”叫聲,低頭一看,大白豚居然回來了,正焦急地朝他叫了幾聲,就朝山洞那邊遊去。

他心下一緊,莫不是山洞那邊出了什麼事?可沒聽到嶽璃喊話,他也拿不定主意,便蹲下身試探地問大白豚,“裡麵出什麼事了嗎?你是不是想要帶我過去?”

大白豚忽地躥起來,豎著身子,大腦袋朝他拱了拱,他向前一撲,抱住它的頭部,跟著一翻身,正正好騎在了它的背上,大白豚立刻歡呼一聲,尾巴一搖就馱著他朝山洞那邊遊去。

隋暢瞪著眼說道:“這……這還不是成精了?!”

繡帛兒一巴掌拍過去,“你管它是不是成精,還不趕緊跟上,若是使君和嶽將軍有事,你我的腦袋都不夠砍的!”

兩人的功夫雖然比不上嶽璃,可一個女颭出身,一個是斥候隊長,跳石頭這等功夫還是有的,哪怕各自背著個背簍也不影響他們的身手,隻是那些礁石到靠近山洞的地方越來越少,最近的一塊足足有一丈多遠,隻能眼看著那條大白魚馱著方靖遠鑽進山洞,兩人在洞外麵麵相覷,隻能等著。

方靖遠跟著那條大魚一進山洞,就聞到一股硫磺氣味,尋思這地方果然與島上的“火山池”相通,隻是眼前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到,隻能抱緊了大魚滑溜溜的腦袋,以免被甩下去,就算會水也很危險。

大白豚在黑暗中卻似乎毫無阻礙,帶著他轉了兩個彎,就看到前麵有亮光閃動,到得近前,竟是在石壁上的一處凹洞裡發出的光亮,大白豚靠近後就停了下來,對著那處山洞叫了幾聲,裡麵也傳來了小人魚的回應,嗷嗷喔喔的,十分清亮,顯然沒出什麼事,方靖遠跟著跳進石洞,循著那光亮穿過外麵狹窄的石道,忽地眼前一亮,發現裡麵彆有洞天,竟是個足有百十平米的開闊岩洞,嶽璃和小人魚都在裡麵。

除了兩人之外,洞中還有些石桌石椅似的擺設,而一角的石床上,躺著一“人”,小人魚正趴在她身邊,將繡帛兒給她那荷包桃酥塞進那人的嘴裡,跟著啊啊嗚嗚地說個不停。

就算她一個字也說不清,也能看出,她是得了好吃的,想著這石洞裡的人,才會讓嶽璃帶她進來。

這隱藏在地下河中的石洞,想來就是她以前生活的地方,而石床上的人,才是她真正的親人,大白魚再通靈性,想要將一個嬰兒養大,也是幾乎不可能的事。

嶽璃半跪在石床前,扶著小人魚,哪怕聽到身後的動靜也未曾回頭。

方靖遠隻得自己上前問道:“你們這是找到了小家夥的親人?她是不是病……”話未說完,他走到近前,終於借著嶽璃手中火折子的光看清了石床上的人。

那與其說是人,不如說是一具骨架。在這山洞中,隨潮漲潮落,濕氣不少,小人魚又毫不知事,哪怕人已去世,她餓了跟著大白魚去尋找食物,困了再回來陪著早已化為枯骨的母親,對她而言,就算紅顏變為骷髏,那依然是她唯一的親人。

“啊啊!”小人魚將荷包扯開,拿出裡麵的桃酥,像繡帛兒一樣,塞進了骷髏的嘴裡,哪怕桃酥碎了,她依然滿意地叫了兩聲,回頭望向嶽璃,伸出了雙手要抱抱。

嶽璃心酸地將她抱起來,見她笑得開心,自己卻忍不住落下淚來。

方靖遠默然解下外袍,將石床上的屍骨儘數包了起來,“小家夥,我們帶你娘一起走,好不好?”

小人魚似乎明白他的用意,並未反對,在嶽璃的懷中尋了個舒服的姿勢,趴在她肩膀上,終於閉上眼睡了。

方靖遠看了看這間石室,裡麵十分簡陋,地上甚至還有些魚骨和果核,也不知是什麼時候的,除卻那屍骨身上的衣物和小人魚身上的兜兜外,竟再沒有半點屬於“人”常用的物品,真不知她們母女是怎麼活下來的。更不知在那個母親去世後,小家夥這些年又是怎麼活下來的。

好在,現在他可以帶她們一起離開。

大白豚還在洞外等著他們,出來後,方靖遠才發現,原來石壁頂部還有不少垂落下來的石鐘乳,嶽璃正是借著飛索和這些石柱一路“飛”進來的,也虧她身手絕佳,才能帶著個小娃找到如此隱蔽的山洞。

這次離開之後,或許以後他們都不會再回到這個山洞,方靖遠心懷感慨,西遊記裡的花果山水簾洞,是何等的浪漫奇幻,而現實裡的這處山洞,卻是一對母女掙紮求生的唯一依靠,若沒有這裡,隻怕連這小人魚都活不到現在。

待出洞之後,看到隋暢和繡帛兒,方靖遠跟他們說了在山洞裡的見聞,將那包屍骨交給了隋暢,一行人便上岸告彆大白豚。

那大白豚顯然也知道他們要離開,跟著在岸邊隨他們遊了好遠,直到他們上船之後,還追著依依不舍,看得繡帛兒都差點哭了,直到離開桃花島遠了,大白豚方才停下,看著大船離開時,還叫了許久。

方靖遠歎道:“萬物有靈,連一條魚尚知感恩,尚知憐弱惜幼,撫育幼崽,桃源村的這些人,卻是連禽獸都不如。”

等到了海州港,方靖遠讓隋暢將那些人押去府衙時,還安排繡帛兒將那些被擄的女子和其他婦孺帶去撫孤院暫住,那邊原本收留的都是流民中無家可歸的婦孺,後來有些婦人找到了工作,自立門戶或者嫁人就離開了,還留下不少空床,正好安置這些人。

桃源村的人為了避免被海州官府發現他們的真正勾當,來擄人時也大多找的是那些流民和貧家女,就算失蹤也無人在意,眼下也不便聲張,免得再給她們帶來壓力,方靖遠叮囑了繡帛兒之後,便和嶽璃帶著小人魚回了府衙。

他並未讓隋暢對外公布這些“犯人”是桃花島的“隱士”,而直接說這些人是企圖襲擊他們的海盜,而小人魚是被海盜劫掠的商船遺孤,如此一來,眾人便隻顧著去追查近年來失蹤商船和相關人員信息,無人去在意桃花島的事。

過了幾日後,方靖遠私下讓人將陶大娘帶進府衙,讓她見了小人魚之後,得知小人魚果然與那“瘋婆子”的容貌一模一樣,而“瘋婆子”失蹤的時間,正好是六年前,算來那時應該已有身孕,他便愈發確定了心中猜測,額外賞了她五十兩銀子,足夠他們母子在海州尋個村子安家落戶之用。

陶大娘自是感激不儘,亦賭咒發誓絕不會將小人魚母女的事告知其他人,更何況她也不知道那段時間除了侯村長之外,還有人“欺負”過那瘋婆子,單看使君對此事的鄭重態度,就下定決心將此事爛在肚子裡,絕不會再漏出半句。

畢竟,她這兩日也從彆人口中得知,如今在海州所屬的村鎮能落戶便可分得田地,並可三年免稅,五年半稅,以海州的繁華,這些田地足夠他們母子生活,安安穩穩的,總好過在海上拿命去拚。

至於桃花島上的那些男子,方靖遠讓林推官大刑伺候了一番,也都如實招供,最後以劫掠商船,買賣人口,殺人棄屍等數罪並罰,當處死刑,然而因海州人力缺乏,先行押入山中石牢,處以極刑之後,再服終身苦役,至死方休。

這一番事塵埃落定,方靖遠將那不知名的帝姬屍骨焚化後,骨灰暫時寄放在了海清寺的九層浮屠之中,如今海清寺也迎來了新主持,是正經得了朝廷任命的主持,原本是靈隱寺主持的師弟,因前番派來的僧人被他趕了回去,這才鄭重地換了個“高僧”前來,卻沒想到方靖遠壓根沒再為難人家,客客氣氣地就讓人送去上任,與傳聞中那個跋扈囂張的海州製置使截然不同。

是了,那位馬屁拍在了馬蹄子上被他撂回臨安的大和尚回去之後,可是給他好生宣揚了一番,以至於這次趙昚的來信裡,又對他好一番抱怨。

海州能賺錢是好事,可太賺錢了就不是什麼好事了,朝中不少人盯上了這塊肥肉,從以前有來無回的飛地,變成了日進鬥金的黃金寶地,多得是人想要將他彈劾下去,取而代之,趙昚手裡收到的彈劾奏章就已不下三位數,若不是他大力回護,隻怕三司早就派人來海州“明察暗訪”。

方靖遠對此壓根不在意,不招人妒是庸才,他既然已經注定要出頭,就少不了被人說,趙昚若是連這都扛不住,那中興大宋這副擔子就更彆想扛得起來。

而他在意的,是隨信送來欽天監所選定的好日子。

從原本壓根不曾想過娶妻之事,到與嶽璃互通心意後,如今卻毫無進展,一個住在府衙,一個在海州狸軍營,整日忙不完的公務,稍有點閒暇時間,還要照顧小魚娘。哦對了,他收養小人魚後,給她起名玉娘,乳名本想叫小人魚,可海州狸的狸娘們個個都叫她小魚娘,叫得順口了,她自己也應的順口,如今成了海州狸的團寵,成日裡跟著嶽璃在軍營玩得那叫一個開心,真仿佛是天生從軍的胚子。

嶽璃對她是悉心教導,比昔日教養自家弟妹有過之而無不及,她的弟弟妹妹們都沒有學武的天分,卻沒想到從大白豚那撿到的小人魚有這方麵的天賦,說不得以後能繼承她的一身本領,倒也是個好事。

在小魚娘身上用的心思多了,她單獨跟方靖遠相處的時間就少了,偏偏方博士剛剛開竅,結果真是才識情思,便害相思,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恨不得早早定下婚期,將人娶回家來才好。

尤其是隋暢和繡帛兒的成親之日,還特地請了他和魏勝去做父母高堂的位置。

繡帛兒和隋暢如今都無父母在側,便請了這兩位海州的父母官做主,魏勝原本就當隋暢是自家子侄一般,倒是毫無芥蒂,可方靖遠看著兩人拜堂時那眉來眼去的甜蜜,深深地覺得自己吃夠了狗糧。

於是欽天監提供的良辰吉日裡,他毫不猶豫地選了最近的一個,正好在臘月十八,在海州舉行婚禮後,還可以借著回臨安述職的機會,去嶽府拜見下娘家人。

他自覺安排得十分妥當,便讓人給徐州霍千鈞那邊送了喜帖去,請他到時候來吃喜酒,順便彆忘了賀禮。

然而尚未等到婚期到來,十月中的第一場大雪之後,冰封黃河之時,金國的大軍就正式南下,兵分兩路,沂州和徐州同時告急,求援信雪片一樣朝海州和臨安發去。

“這些該死的家夥,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是故意的吧!”

方靖遠看著求援信和斥候送來的情報,狠狠地拍了拍桌子,“既然你們敢來,那我也不客氣了,這次,一定讓你們——一個都彆想再回去了!” w ,請牢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