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第一百二十章 關河路絕(1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6243 字 3個月前

沂州在北宋時代屬於京東東路, 而在金國治下,和海州、密州、登州、青州等同屬於山東東路治下。

當初辛棄疾隨耿京的天平軍起義時,一度曾攻占整個山東東路和河北路, 可惜最終功虧一簣, 最終人逝雲散,數十萬義軍被擊潰後,分散各地, 其中最多的就在沂州一帶, 魏勝當時無法收容他們進海州,隻能讓他們先行在倉山結寨紮營,後來辛棄疾和方靖遠定計圍攻徐州, 打援沂州, 一舉攻克兩州後, 辛棄疾就留守在沂州, 升任沂州知府, 開始收攏昔日義軍,經營此地。

沂州東南到海州二百餘裡,西南至徐州三百五十裡, 正好是麵對金兵來襲的前營陣地。

方靖遠從桃花島讓人開采出的火山石製出的第一批特製水泥,就先供給沂州修城之用,怕的就是冬日上凍後的敵軍突襲。

果然, 最終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一場大雪後, 河水上凍, 金兵也跟著來了。

辛棄疾身披鎧甲,腰挎寶劍,站在城樓之上, 遙望著鋪天蓋地般席卷而來的金國大軍,眼中精光熠熠,按在劍柄的手一張一合之間,關節分明,青筋隱現。

他等這一天,等了好久。

敵人越來越近了,他手中的千裡眼,已經能看到最前排鎖子馬鐵甲下翕張的鼻孔,噴出的熱氣和地上被踐踏飛起的雪沫相撞,化作滾滾煙塵,猶如一條灰白色的巨蟒,翻滾著,咆哮著,向著沂州奔來。

“準備——開炮!——”

基礎工業不足導致方靖遠現在還造不出真正的大炮,但改良現有的投石機作為投石炮的難度並不高,尤其是霹靂炮,這種大號的摻料炮仗,殺傷力或許不算太高,但對付騎兵來說,正好對付他們的坐騎。所謂擒賊先擒王,射人先射馬,騎兵的馬一旦驚了亂了陣腳,原本的衝鋒陣型被破壞後,殺人不成,自傷在行。

於是這一波低配“霹靂炮”落在金兵鐵甲重騎兵身上時,他們起初還有些意外,這些圓球像是縮小版的蹴鞠,彆說他們連人帶馬都批戴重甲,就算沒頂盔摜甲,這東西也砸不死人啊!結果下一刻圓球就炸開來,裡麵夾帶著的無數碎鐵屑叮叮咚咚地打在他們的鐵甲上,根本沒造成多大傷害。

傷害性不大,驚嚇程度倒是不小。

還不等這些嚇了一跳的騎兵回過神,卻發現他們的坐騎沒跑出幾步,就如同發了瘋般亂跳了起來,非但原地起立,還跟其他的馬對撞,完全不受控製地轉圈亂撞,甚至還直接躺在地上打滾……

馬上的騎兵猝不及防之下,直接被掀翻了不少,還有人被壓在馬下,重騎加盔甲的壓力,直接壓斷了腿,慘叫聲和馬嘶聲混雜在一起,愈發混亂。

石律津是這支攻打沂州的前鋒軍都統,本屬山東路招討使,此番率山東路鎮防軍前來時,便得了上麵的警示,早早讓人都帶著盾牌,防備宋人的床弩強擊和投石炮,可沒想到這第一輪打擊來的不是□□也不是巨石,而是這些古古怪怪看似殺傷力不大的“炸彈”,原本以為是宋人估算錯誤,才會導致這東西無用,卻沒想到,他們算計的不是人,而是坐騎。

前鋒營重甲騎兵一共兩千人,這次排頭陣的就占了一半,結果小覷了這玩意兒,現在一大半的戰馬都廢了,還有近百人受傷,都是被自己的馬給踩踏受傷,被這些重甲戰馬踩上一下,最輕都是傷筋動骨,被踩得嘔血丟了性命的都有好幾個。

他們這才發現,這些“炸彈”的碎屑雖然無法重傷人,卻能穿過鎧甲縫隙鑽入馬背上,稍一動作,刺入馬皮,又癢又疼的感覺,便會讓那些戰馬發瘋,馬一瘋……騎兵變步兵,彆說進攻了,先防備自己的戰馬反水不被踩死踢死才是真的。

“下馬!後撤!不聽話的馬——殺了!”石律津冷酷地揮刀,率先斬下了一匹正發狂朝著他撞來的戰馬,馬上的騎兵滾落在地,立刻爬起來,也揮刀朝旁邊的瘋馬砍去,鮮血噴湧而出,一匹匹戰馬倒在血泊中,方才穩住了前方的陣腳。

“重甲營後撤,盾兵上前。”

重甲騎兵哪怕再心疼自己的戰馬,眼下也不得不放棄,原本如他們這樣列陣衝鋒,刀箭不入,直接衝到城下都無人能擋,可如今宋軍采用的遠程打擊太過詭異,這些戰馬一旦受傷就很難恢複,反而成了負累,讓他們不得不親手了斷昔日情同夥伴的坐騎,心痛之餘,對沂州守軍的恨意越發深重。

而後排擁上前的,是五千步兵推著的上萬“盾兵”,這些盾兵大多是山東河北的農戶和流民,在金兵南下時,一路擊敗俘虜的義軍和強擄的流民,都成了他們的奴隸,平日裡乾著最苦最累的活,到攻城時,又被推上前做人肉盾牌。

沂州城裡的守軍,有一大半原本都是山東義軍和流民,一看到這最熟悉不過的場景,都恨得目眥欲裂,咬牙切齒。

“辛府君,那是我們的人!”

“求府君設法救救他們啊!”

“胡說!休要擾亂軍心,若是因為他們而丟了沂州,這十幾萬人的生死,你們可擔當得起?”

辛棄疾無視身邊人的爭論,他在千裡鏡中看得最清楚不過,那些衣衫襤褸的奴隸,有老有少,甚至還有女人,被鐵鏈鎖住雙手,讓身後的人推著前行,身上還壓著重重的沙袋,若是讓他們靠近,無需雲梯,他們就會堆砌出血肉之路,讓那些金兵踩著他們的屍骨衝上沂州城牆。

先前方靖遠派人運來水泥修築城牆時,他就曾說過金兵常用的戰略,哪怕你有再堅固的城牆,麵對這種情況時,又當如何?

早在以前的戰鬥中,他身邊的人一個個死去時,他就已經曆過這樣的考驗,可方靖遠還是未曾真正上過沙場的文臣,他能頂得住這種壓力和負罪感嗎?殺一人而救千百人,殺萬人而守一城,十幾萬人的性命,就在他一念間。

哪怕說起來再容易,真正親眼看到這些人戰戰兢兢地被金兵驅趕著上前,一步步朝城牆走來時,他還是忍不住咬破了嘴唇,感受到滿口血腥味道,看著那些人越來越近,近得幾乎不用千裡眼,站在城牆上都能聽到他們的哭聲,看到他們的模樣。

辛棄疾尚在計算著他們靠近的距離,以及那些人肉“盾兵”身後真正敵軍的射程,卻忽然看到那些“盾兵”中亂了起來。

其中的一個老者忽地轉身,用鎖著雙手的鐵鏈套在身後金兵的頭上,“城裡都是我們的鄉親,我就是死在這裡,也不能幫你們去殺自己人……”

他撲上去用牙咬住金兵的耳朵,金兵先是嚇了一跳,立刻拔刀一刀捅進了他的肚子,將他推倒在地,捂著血淋淋的耳朵又連砍了他好幾刀,罵道:“死老頭你活膩了吧……”

老者早已斷氣,可血肉模糊的臉上還帶著滿足的笑容,似乎死在金兵的刀下,就已完成了他的心願。

正如他所說,哪怕死在金人的刀下,也不要去做他們的墊腳石,去害死自己人。

那金兵見他已死,罵罵咧咧了幾句,正要跨過他的屍體繼續前進,忽然旁邊的一個奴隸朝他撞了過來,將他撲倒在地,而另一個奴隸也跟著一腳踩在他的手腕上,痛得他大叫一聲,就被撿起刀的人一刀刺進了胸口。

後麵的金兵跟著衝上來朝著這幾人揮刀亂砍,又有更多的奴隸參與進來,一時間,隊形大亂,再無寸進。

辛棄疾看得眼都紅了,終於忍不住喊道:“引雷!開城門,去救他們回來!”

“是!”城牆上的旗令兵豎起一根旗杆,上麵掛著兩麵三角旗,埋伏在城外地道隱蔽處的斥候見了,立刻點燃了□□引線,向後滾去,捂住自己的耳朵,整個頭都埋進手臂裡。

“轟!轟!轟!——”

隨著幾聲巨響,一陣地動天搖,所有人都驚呆了,哪怕見識過宋軍投石機和火炮的,也不曾聽過或見過如此猛烈的爆炸聲,那漫天飛揚的塵土和血肉,猶如人間地獄,就連石律津也費了好大勁才勒住被震得險些將他掀下馬的坐騎。

“怎麼回事?!宋人何時有如此厲害的火器?快探!前方戰事如何?”

待塵土濃煙散去,所有人才看清,在那些“肉盾兵”身後不足百尺之地,裂開了一條深深的壕溝,寬逾一丈有餘,長達數裡,竟是將他們與後麵的金兵生生隔離開來,而先前那些在身後逼迫著他們的金兵,不是被炸飛就是落入壕溝中,隻有一小半跟他們一起被隔在一邊,還是靠近沂州城門的這一邊。

而那座灰色的城池,正緩緩放下吊橋,打開了城門。

城牆上的人正拚命地揮舞著大旗,朝他們大喊:“快進城!快跑!跑啊!——”

“跑啊!——”不知誰喊了一聲,他們扔掉了身上背著的沙袋,哪怕掙不開手上的鎖銬,也踉蹌著朝城門跑去。

跟著他們被隔在一邊的金兵又驚又怒,揮刀朝還沒跑掉的人砍去,卻聽嗖的一聲,從城門處射來的箭,將他釘倒在地。

辛棄疾一馬當先,先射死了幾個金兵,便拍馬揮刀帶著親兵衝上前去,那些“流民”紛紛避讓,從他們身邊繞過,朝著城門跑去。

也有人停下腳步,朝著他們道謝,隻是他們根本來不及理會,就跟著辛棄疾朝前衝去,他們慢一步,都會有一個人死在那些金兵的刀下,這瞬息之間,雙方爭搶著的,都是人命。

人命,時如草芥,時如泰山。

有一人忽地朝辛棄疾的馬前撲去,旁邊剛有人想拉住他,卻見他翻手露出一把尖刀朝辛棄疾刺去,哪怕刺不中人,這時候傷了他的馬,一樣有機會讓其他人要了他的性命。

不料還不等他靠到近前,辛棄疾已眼明手快地揮刀將他的手臂斬斷,冷笑道:“昔日我曾疏於防備自己人,才累得耿大哥枉死,你以為,我還會上這種當嗎?”

幾個跟那人一起來偷襲他的人見勢不妙,還想逃走,卻被身邊的人揭穿他們的偽裝,那些手上戴著假鐐銬的刺客,幾乎在被揭穿的同時,就已被同伴按倒,被辛棄疾的親衛當場斬殺。

“其他人先進城!我們殺了那些個金狗就回來!——”

辛棄疾讓過那些流民和“盾兵”朝著留在壕溝這邊的金兵殺了過去,親衛們也緊緊跟上,護持在他兩側。

那些正瘋狂砍殺“逃兵”的金兵猝不及防,被他一刀一個砍倒,而在壕溝另一側的金兵見狀,立刻大叫著開始放箭,還有人悍勇地跳進壕溝,衝過來幫忙。

“放箭!——殺!——”石律津拍馬上前,揮刀下令,“那些出城來的宋人,一個都不能放走了!”

一時間,萬箭齊發,鋪天蓋地黑壓壓的一片箭雨,朝著辛棄疾等人飛了過去。

“小心——”

“快跳下去!”辛棄疾早已跳下馬背,眼看箭雨襲來,揮刀砍死兩個金兵後,就帶人跳下壕溝中,那是他們先前就已挖好的地道,裡麵埋了□□,就是為了防備金兵用漢人做盾牆和肉梯的伎倆。

而如今在箭雨襲來時,同樣可以做他們的藏身之處。

他帶出來的百餘個親兵都是久經沙場,訓練有素的精兵,令行禁止,哪怕前一刻還在跟金兵廝殺,聽到指令後也毫不猶豫地朝壕溝裡跳了下去。

幾乎在跳下去的同時,最先下去的人已張開了從馬背上解下的盾牌,這也是方靖遠親自設計給他們騎兵專用的箭網盾,論厚度是擋不住正麵廝殺,可折疊後方便攜帶,張開後能撐在頭上形成一大片網麵,簡直是巨型遮陽傘的變形,擠一點的話可以遮住數十人,隻是用得是摻入鐵絲的魚線編織成網狀,遮不住雨,可若是飛箭來襲,就算箭頭穿過網眼也會被勾住,反而比單純的盾牌更扛打擊,正是應對這種大麵積遠程箭雨打擊的最佳盾牌。

而那些落在他們身後的金兵,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迎麵撞上那密密麻麻的箭雨,瞬間被自己人射來的箭紮成了刺蝟一般。

大多數的“肉盾”已跑出了這片箭雨的射程範圍,城門下亦有人接應他們進城,其他人則焦慮地等著辛棄疾等人回來。可眼看著金兵已經在箭雨的掩護下,開始朝著壕溝這邊衝了過來,哪怕這條壕溝能擋住重甲騎兵,也擋不住數萬金兵,就算先前扔下的沙袋和那些戰死的人屍體丟下去,一人一下,就能瞬間填滿了那條他們辛辛苦苦挖出來的戰壕。

“金兵殺過來了!快關城門!快!——”

“辛府君還沒回來,不能關!——”

“再不關金兵就殺過來了,到時候沂州失守,所有人都得死!”

“辛府君怎麼辦?他是為了救人才出去的啊——”

“關城門!辛府君有令,一旦救回人來,立刻關閉城門,無需顧忌其他!”

眾人朝著說話的人怒目而視,卻發現那人竟是辛棄疾的親兵辛安,手裡還拿著他的令牌,哪怕再有不甘不願,也隻得命人拉起吊橋,關閉城門。

石律津沒想到那些出城的宋軍竟然自斷生路,立刻帶人朝著那壕溝衝了過去,定要將那些人生擒活捉,帶到城門下活剝了,以威嚇那些守城之人。

然而等他們衝到壕溝前,卻被眼前所見鎮住,一時間不知所措。

隻見那足有一丈多款,十多尺深的壕溝,被一層銀白□□盾遮擋了一大片,上麵掛著密密麻麻不知多少支箭,下麵也不知藏了多少人,而在這片網盾之外,倒在箭雨下的人,竟十有**都是他們自己沒跑掉的同伴。

石律津氣得嘔血,指著那一張張網盾,怒吼道:“把他們都挖出來!不論死活都給我拉上來,我要將他們碎屍萬段!一個都不放過!——”

金兵一擁而上,搶著去拽那些古怪的大網,隻是上麵掛滿了密密麻麻的箭矢,分量也不輕,人少了還不行,隻得招呼著同伴一起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