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第一百二十一章 生死一線(1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0374 字 3個月前

此時此刻的霍千鈞, 也同樣望著東北方向,期盼著方靖遠和嶽璃的到來。

“使君,你再堅持一下, 我們很快……很快就能出去了……”

這是徐州被困的第九天,城破的第三天。

十日之前, 他和趙士程還是徐州城中最受人尊敬的將軍和府君,十日之後,他們形同喪家之犬,四處躲藏,如今藏身在這陰冷潮濕的地窖中, 又臟又臭渾身是傷, 奄奄一息不說,還要隨時擔心被人搜到這裡, 斷了最後一線生機。

趙士程掩著口輕咳了兩聲, 悄然將掌心有些粘稠的液體握起,抹在袖口內側, 避免被霍千鈞發覺。其實在這幾乎伸手不見五指的地窖裡, 就算不這樣做, 也未必會發覺,隻是他的教養讓他本能地想要藏起自己狼狽的一麵, 哪怕在無人看到的地方。

“你留我在這裡,自去吧。你一個人, 行走方便, 等你出去,找到援軍,再回來救我也不遲。”

若是一年前的霍千鈞,說不定就信了他的話, 這會兒的霍千鈞,隻是默默地搖了搖頭,艱難地咽下一口又乾又黴的麥餅,感覺那粗糙的麥粒拉得他嗓子都疼得快說不出話了。

臨安城小霸王,蓮花舍霍九郎,何曾受過這等罪。

以前的他,要睡最軟的床,最香的枕,還要嫌棄帳子上的繡花不夠精致,被麵的料子不夠柔滑……現在身下是潮乎乎的泥土地,旁邊是發臭發黴的蘿卜和菜乾,身上的衣服十天沒換過了,上麵有泥汙血漬還有些亂七八糟他都不願去深想的汙漬。

這地窖,剛進來時,就已經臭得他差點窒息,可他待了這麼久過去,居然還沒昏迷,可見人的承受能力是遠超過自己想象的。

這話,好像是方靖遠以前跟他說過的。

那時他們還是臨安城裡隻知風花雪月的少年郎,最大的煩惱莫過於完不成學院的作業和老爹的絮叨,是明天聽張三講的渾話還是聽玉娘唱的小曲,晚飯是去豐樂樓吃席麵還是去禦街吃一條街的小食,那時,天塌下來都有彆人去頂著。

而現在,他們長大成人,要成為那個替彆人撐起一片天的人。

好累,也好苦。

霍千鈞歎口氣,努力將已經麻木的大長腿收起來,讓出多一點地方來,讓趙士程能靠牆躺得舒服一點。

趙士程腰間中了一劍,手臂和腿上還中了幾箭,沒用什麼藥,包紮的也十分簡單,眼下烏漆嘛黑的一片,又沒法點燈,霍千鈞隻能憑著感覺摸摸他的頭,感覺到他的情況不大好,若是留下他不管,隻怕前腳走,後腳人就會沒了。

“外麵尚不知是何情形,我豈能丟下使君不顧而去?要走,咱們就一起走。”

“好吧。”趙士程沒有再說話,或者說,他已經擠不出更多的力氣來說話,回想這幾日的經曆,簡直如同一場噩夢。

金兵會還擊是早在他們預計之內的,從趙士程接掌徐州開始,就一直在積極籌備防守之事,還早早就跟海州、楚州、泗州約定攻守聯盟之事,甚至在秋收之後,霍千鈞還帶兵奪下了靈璧,直逼宿州,一切形式大好,眼看著北伐第一步就邁出如此順利,人人都意氣紛發地立誌要在兩三年內就收複中原,光複故土,將大宋的旗幟插回它原來的領土之上。

可誰能想到,泗州和楚州統領,就因為霍千鈞搶先占據了靈璧,拿下了北伐第一功,竟然就此止步不出兵,空留徐州一軍麵對數倍於幾的敵軍反撲。

趙士程帶來的本是三萬福建廂軍和趙昚特地給他安排的五千禁軍,加上原本霍千鈞徐州招募的流民軍,勉勉強強也能有近十萬之眾,單守一個徐州,以充足的物資和軍備,守個一年半載都沒問題,其間等北伐大軍一到,反攻合圍,贏麵幾乎在八成以上。

張浚當初的計劃便是借徐州為引,引來金兵後三州合圍,將其殲滅,再反攻中原,以圖北上。

計劃是不錯,開局也很好,奈何一群豬隊友。

靈璧本就是個小縣城,無險可守,霍千鈞帶領五千餘人拿下之後,卻不見泗州和楚州的援兵,而徐州已被敵軍圍城,他隻能放棄到手的勝利回援徐州。可讓他更沒想到的是,還沒等他撤回徐州城裡,城就破了!

原本能堅守一年半載的徐州城,連七日不到,就破了!

最堅實的城,都是被人從內部攻破,這一次,徐州也不例外。最讓霍千鈞吐血的是,城破的原因,竟是那些從臨安來的富商和“貴人”們。他們原本打著發財的主意,以為徐州會成為第二個海州,以徐州的位置和重要性,南北貿易在此地發展的空間不亞於海州。

而海州被方靖遠把控得嚴嚴實實,根本容不得其他人隨便插手。徐州則不同,既有原來僥幸留下的富商,主動投靠了朝廷高官,以保留自己的產業,亦有各部派來“接收”的大員,完全當這裡是他們的地盤,迅速地強占和把控著徐州市場,定下高額稅率和商鋪租金,讓一般人根本沒機會進入。

幾個月下來,光是南來糧商的買賣和北方的交易,他們賺得是盆滿缽滿,正準備再擴大範圍,把手伸到周圍的幾座礦山上去,金兵就來了。

這些人搶錢都有一手,可打仗是真不行,不光不行,還極其怕死。

圍城三日後,他們看著城外遮天蔽日的大旗和氣勢洶洶的金兵就已經嚇破了膽子,哪怕幾次金兵攻城都無功而返,但那漫天飛來的鋪天蓋地的箭雨和四處引火的“飛火流星彈”,讓這些生在江南膏腴之地,錦繡之鄉的人第一次直麵血與火的考驗。

於是就有人打算逃跑,離開這座危城回臨安。

可他們自己走不了,沒有趙士程的手令,根本無法打開城門。

這些人裡有朝中大臣和勳貴宗室的親眷,平日跟趙士程的關係也不錯,也曾應他的要求做些修橋鋪路賑濟流民和老弱婦孺的善事,所以當他們求見時,趙士程根本沒想到這些人是打算逃出徐州回臨安。

得知他們的打算後,趙士程直接拒絕,開什麼玩笑,這時候打開城門,萬一出什麼岔子,城門失守,整座城裡的十多萬官兵和幾十萬百姓怎麼辦?金兵攻城的悍勇他們都已經見識過了,那可跟南方偶爾出現的山賊水匪不可同日而語,稍有疏忽就是城破人亡的結果。

他是拒絕了,可卻忽略了這些人並不是那些普通百姓,更不是令行禁止的手下。

結果那些人設計了他,不光是偷了他的令牌讓人打開城門,還挾持著他到城門口,免得守將認人不認令牌不肯開門。他們原本想得好好的,隻要開了南門,他們的馬車出城之後,一路向南儘快回到南宋地界就好,趙士程再讓人關了城門,要守多久都是他自己的事,他們就算回去認錯領罪,還能有多大的罪過呢?

反正他們也不是軍職,無需受什麼軍法處置,就算被判罰,出點銀子贖罪就是了。

可他們完全沒想過,他們當中,原本就混有金國的奸細,這一切本就在金人的算計和操控之下,又怎麼可能讓他們把城門打開之後,放了人出去再關上?

於是趙士程遇刺,打開的城門不但沒能關上,逃出城的豪商和勳貴子弟被埋伏在城外的金兵一鍋端不說,連城門也被奪下。

南京來的金兵是昔日金帝完顏亮的部族,完顏雍繼位後並未打壓他們,甚至還提拔了一些中下級官員,但作為前朝皇帝的部族他們仍然過得戰戰兢兢,生怕隨時會被清算,所以先前徐州都統完顏廷問他們索要開封火器局的庫存時他們也沒敢拒絕,連人帶貨都送了過去,結果完顏廷得意忘形之下,不但葬送了徐州軍,最後還連自己的性命都給搭上了。

而此時被調任開封尹的正是金國如今的副樞密使,臨海軍節度使,定國公紇石烈誌寧,此人是完顏宗弼(金兀術)的女婿,乃金國名將,曾平定契丹反軍生擒其首領,哪怕昔日是完顏亮的親衛,如今也深得完顏雍器重,於南京節製各路大軍。此人對宋軍的軍法甚為了解,也曾研習過宋人留下的《武經總要》,行軍作戰時善於用間,並不似一般金國將領般有勇無謀。

此番詐開了徐州城門,他豈會錯過如此良機,早就命人在其他城門外虛張聲勢,吸引了守軍分散在其他方向的城門處,而他的大軍卻埋伏在南門處,如此一擁而入,不但生生踩死了那些想要逃走的人,還衝入了內城之中。

曾被成為雄關鐵城的徐州就這樣兒戲一般被攻破,趙士程清醒時就想要自儘殉城,卻被身邊護衛死死攔住,趁亂帶他出城,正好遇上了要回城的霍千鈞一行。

然而他們也是被人一路追趕著過來,連續鏖戰數日不得休息,這才想要撤回徐州修整,可還沒到城門口,就遇上了半死不活的趙士程和他的護衛,而徐州城頭已換上了金國的大旗,霍千鈞差點當場就吐口血出來。

而紇石烈誌寧留下的埋伏也沒有放過他們,在城南的一處山坡將他們包圍,廝殺了一天一夜後,霍千鈞才帶人突圍,分散逃走,趙士程的護衛在臨死前將他交給了霍千鈞,自己拚死抱著追兵,最後幾乎被剁成了肉泥。

霍千鈞還是帶著趙士程殺出重圍後,也沒了力氣,好在逃到這村裡時,這家人姓王的農戶認出了他,他們原本也是流民,投奔徐州後被安置在城外的村落裡,曾見過城中最出風頭的霍千鈞,當時他還被稱為“火將軍”,無論走到哪裡都風光無限,人人稱讚,簡直是流民們眼中救星一般的人物。

王大和媳婦帶著兩個孩子隨著流民大軍從沂州被派到徐州城外種地時,因為有孩子,是第一批被安置在這裡落戶分田的,也是這一年他們才真正擁有了自己的田地和房子,孩子們不至於再像其他家的娃兒一樣餓死病死在路上,對大宋官兵的感激之情最為深重。

所以他們才會冒險將兩人藏在了地窖中,自己去清理他們這一路留下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