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第一百二十四章 爾虞我詐(1 / 2)

原本, 紇石烈誌寧對這次“智取徐州”的勝利十分滿意,覺得這一役完全可以成為自己的代表作,足以名留青史, 在後人學習的兵法戰策中成為一項典型案例, 讓人反複學習和研究,對他的智謀和用兵之道佩服得五體投地。

這一切的前提是, 沒有那場雷火的話。

他並不同於其他的金國將領, 他曾是前金國皇帝, 後來被貶為海陵王的完顏亮的親衛, 親眼見證了一個皇帝是如何從英明神武到昏聵殘暴的過程, 看到大金因他的橫征暴斂窮兵黷武而陷入困境, 最終失去了帝位也丟了性命。

紇石烈誌寧原本打算以身相殉, 方不負先帝對他的提拔和重用,沒有完顏亮,他隻是個最低等的馬奴, 而如今, 他是大金國的駙馬, 執掌十萬雄兵的統帥, 獨掌一方的節度使……他的寧死不降, 被完顏雍帶來的人徹底摧毀。

那是他的妻子, 完顏亮的妹妹,和他們的孩子。

完顏雍答應他歸順後, 一切待遇不變,甚至仍將原汴京也就是現在的南京所轄地區都交給了他, 儘管這裡目前是與南宋交戰最多的地區,但這中敢於留用敵人屬官並委以重任的,隻有漢人曆史上的唐太宗做到過。

魏征後來成了唐太宗的“人鏡”, 完顏雍也希望紇石烈誌寧能成為他的魏征。

所以紇石烈誌寧是打算用南宋的江山作為自己效忠的禮物,獻於陛下階前,成全這段君臣佳話。

在他看來,單純隻靠武力是無法徹底征服那些宋人,天下這麼大,他不能隻守在徐州,皇帝陛下都開始增加漢人科舉取仕的錄取名額,用漢人和他們的法子來管理漢人,遠比武力攻擊要效率得多。這次獲勝就是明證。

完顏雍將四書五經和孫子兵法以及北宋時代武學專用的《武經總要》都下發給了各部首領和朝中文武百官,但肯學的依然是少數,紇石烈誌寧就是其中之一。

嘗到了用間的甜頭,他就想試試震懾人心的辦法,那些真正寧死不降的人,成了他的眼中釘,就算成全他們一死,也要借他們的人頭來教訓其他的人。讓那些漢人明白,隻要他想,就隨時能打回來,背叛他和大金國的人,隻會落得跟那些人一樣的下場。

可惜,計劃不如變化,一場詭異的雷火,讓府衙大牢付諸一炬,連救火都救不滅,黑紅色的烈焰將整個大牢和半個府衙吞噬,裡麵所有的人最後都化為黑色的枯骨,分不清誰是誰,他隻能命人就地挖坑掩埋,將那一塊地方徹底廢棄。

而三日後,就有傳聞,說天降雷火是因為他意圖擁兵自立,為先帝完顏亮複仇,引來天雷懲戒,以作警示。

這消息,等傳到他耳中時,整個徐州城幾乎人儘皆知,尤其是作為他副手的徒克單寧,第一時間就派人出城北上,說是去燕京送攻克徐州的捷報,可其中還有沒有夾雜其他的東西,他們都心知肚明。

單寧是金國太子的人,對太子和皇帝的忠誠毋庸置喙,但對他紇石烈誌寧就未必談得上忠心了。兩人之間甚至還有些過節,分屬敵對的部落,如此安排,也是完顏雍從史書裡學來的“製衡之策”。

可在紇石烈誌寧眼中,這製衡之策,跟拖後腿沒什麼區彆。

他立刻上書表明心跡,認定這是宋人奸細散播的謠言,他建議可以照葫蘆畫瓢,也派人去臨安用此反間計,說那方靖遠在海州一帶,籠絡人心,推行的新政與南宋大為不同,使淮東以及山東一帶的百姓,隻知有方使君,不知有南宋官家……

這份密信在送達完顏雍的案前時,以及在臨安實施,甚至效果遠勝於紇石烈誌寧的計劃。

就因為那些死去的豪商勳貴子弟們,他們本是看到海州的成功眼紅而打算在徐州複刻這中成功,在他們看來,方靖遠的小打小鬨,遠比不上他們的大手筆,而金兵的一退再退,讓他們被勝利衝昏了頭腦,真的以為如今的大宋已經強大到讓金兵望而卻步的程度。

畢竟,這二十年來,臨安都未曾經受過戰火的洗禮,這一代的勳貴子弟更是從未上過戰場,從不知其中的厲害。

等他們知道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們為自己的愚蠢和錯誤付出了生命的代價,可他們的家人在悲痛之餘,卻遷怒於方靖遠和趙士程,或者說,推卸責任。

畢竟,死者已矣,而趙士程還活著,失守之責,他責無旁貸。方靖遠也活著,救援不利之責,他也無法推卸。

至於已經死了的那些人,他們都已經死了,死的連屍體都無法分辨,無法帶回臨安下葬,還能對他們如何處置?

臨安朝廷為此爭執不休,範成大和陸遊在朝堂上與人吵得嘴都乾了,也不見趙昚開口,彼此對望一眼,隻覺滿懷悲涼,深深的無奈。

趙昚坐在高處的龍椅上,麵無表情地翻看著案上的奏折,所有人都以為他在看這些大臣們的彈劾奏章,卻不知他在看一封信,除了熟悉的筆跡寫下的書信外,還夾帶著一封血書,真正的血書。

從密折中取出來時,他身邊的太監都哆嗦了一下,本準備搶先處理了那封血書,卻被趙昚阻止,要過來親自過目。

他知道,這個時候,方靖遠送來的信,絕不會無的放矢,這封血書,自然會有它的用處。

麵無表情的皇帝,比怒形於色的皇帝,更讓臣子們害怕,爭吵得麵紅耳赤的群臣終於發現能做出最後決定的那位一直沒有出聲,隻是在靜靜地看著他們爭吵,眼神高高在上,如同俯瞰一群幼兒在吵鬨,那種冷淡的帶著嘲諷和鄙夷的眼神,讓一些老臣恍惚看到個熟悉的人,忍不住晃了晃腦袋,那人明明已經走了,已經成為他們彈劾的對象,怎麼可能還在這裡。

一定是吵得太久昏了頭,應該說明觀點陳述證據後,就請官家定奪才是。

眾臣轉向趙昚,慷慨陳詞,正準備請他批閱劾章,給那兩人定罪,再談處罰之事,趙昚終於抬起了眼皮,冷冷地掃過眾臣。

“你們說完了?行吧,既然你們的奏折朕都聽完了,那眾卿也來聽聽方卿家的奏折是如何說的吧。”

群臣的眼皮一跳,方靖遠的奏折?這麼快就送來了?

站在最前排的張浚和史丞相對視一眼,隱約都感到幾分緊張。方靖遠罵走他們前任之事,他們都曾聽過,之事他們是在那之後入朝拜相,並未親身經曆過當時的情形,雖覺得後人形容的有些誇張,但還是對他不得不生出幾分忌憚之心。

“徐州之敗,在臣預敵不足,救援不及,乃至徐州得而複失,數萬將士淪於敵手……”

聽到方靖遠一上來就痛心疾首地自承過失,眾人都鬆了口氣,既然他肯認錯,看在官家的麵子上,大家也不是不可以高抬貴手,對他從輕發落。看來這位昔日眼高於頂清高自傲的小方探花,在經受了外放的苦楚和戰火的毒打後,終於明白識時務者為俊傑,開始懂得放下身段了。

“然,臣雖有過,卻非首過。今日徐州之失,論及首罪,當屬泗州、楚州兩地製置使,眼見靈璧得勝,不思支援,坐失良機。得知徐州之圍,枉顧同僚性命,不出一兵一卒援助,甚至放棄靈璧要塞,致使宿州敵軍長驅直入,包困徐州,數日,不得救援……”

朝堂上頓時響起一片吸氣之聲,先前最早指責和彈劾方靖遠和趙士程的,就是泗州和楚州製置使,指責他們作戰不力,致使徐州淪陷,其他人才跟上一窩蜂地彈劾,可誰能想到,他們的先下手為強,就是為了掩蓋自己當時不肯出兵,貽誤戰機的責任呢?

替他們說過話的禦史和文官,已經悄悄地將自己還未送上的奏折藏進袖籠裡,生怕被人看見。

“除泗州、楚州之外,尚有國奸,混於城中,挾持使君,逼迫守軍,開啟城門與金兵裡應外合,致使本可堅守一年半載的徐州城,淪於敵手。”

“此等國之奸細,身為宋人,卻甘為金奴,通敵賣國,致使徐州淪陷,死傷無數,枉為人臣。還請陛下嚴查其親友,是否有同氣連枝,一味賣國之舉。如此國之內奸,於國於民,皆為大害,當嚴加查處,嚴懲不貸!”

“啟奏官家,冤枉哪!”內侍剛讀到此處,就有幾個大臣惶恐地出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高聲喊冤,“微臣之子隻是去徐州襄助,不光送糧送錢,還施粥施藥,救濟老弱婦孺,做的都是善事,結果卻死於金人之手不算,還要被汙蔑為奸細,請官家為我等做主啊!”

“跳得還真快啊!”趙昚瞥了他們一眼,說道:“朕剛才可有說那奸細,是你們的兒子?方靖遠的奏折中,我看也未曾指名道姓啊,你們喊冤喊的這麼快,倒像是早已知曉內情哦!”

“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