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第一百二十九章 冰河沉戟(1 / 2)

在科舉文裡做考官 辛宸 10401 字 3個月前

即便是撤退, 紇石烈誌寧也儘可能地保全了自己的嫡係人馬,丟在徐州的大多是收編的降軍和其他投靠他的小部族人馬。

他們帶走了城中幾乎所有完好的戰馬和裝備,搜刮了乾糧帶著, 輕騎從西門衝殺而出, 直奔南京而去。在這寒冬臘月裡, 就算有追兵,兩條腿彆說追不上, 就算真追上了他們, 也是被他們徹底屠戮的結局。

徐州距離南京不過七百餘裡,這五千輕騎快馬行軍,最多兩三日便可回到他的防區範圍之內, 屆時就該輪到他轉身還擊了。

隻是他沒想到,後麵的追兵沒追上來,前麵卻早已經有了伏兵在等著他們。

當初完顏亮南征時,山東路到江淮一帶,有數支義軍,後來陸陸續續被剿滅或打散, 有的南下投宋,有的落草為寇, 而在碭山一帶, 留下的是當初在單縣舉義的胡奎舊部, 當初正是被紇石烈誌寧擊敗, 當眾將其首領絞殺至死, 梟首示眾月餘, 曝屍城外不讓人收斂, 以致屍骨無存, 餘者死的死, 逃的逃,無人知曉他們後來的去向。

直到此刻。

“紇石烈誌寧今日斃命於此!”

兩行血紅的大字寫在石崖上,金軍哨探遠遠看到,就急忙回轉稟告紇石烈誌寧一行。

“嘁,這都是那些漢人唬人的把戲!無需理會,提高警戒,速速離開此地便是!”

紇石烈誌寧表麵上嗤之以鼻,內心卻已有些慌亂。他熟讀兵書,如何能沒看過孫臏和龐涓的故事,龐涓正是被孫臏設計埋伏,看到一棵大樹上刻有字跡,上麵寫的正是“龐涓今日死於此處”,然後被亂箭射殺。

他讓前軍分出兩支隊伍,分彆從兩側上山搜檢,以免有人在山上埋伏,趁著他們在山道行走不便防備時進行攻擊,又命人仔細檢查了進山的路口,看到那狹長的山穀和山崖上那血淋淋的大字,心裡免不了七上八下的。

既覺得這是有人故弄玄虛嚇唬他,卻又擔心裡麵真有埋伏,上次完顏廷的先鋒軍就是被海州軍誘入山穀後全殲,那些漢人用起火攻和弩箭戰車來,比他們的戰馬還要凶殘,不可不防。

思前想後,哪怕兩側山頭和進山口去探路的斥候都回來報告沒發現埋伏,可以讓全軍安全度過,紇石烈誌寧還是決定換一條路走。

在他看來,有山口這道警示,裡麵越是看似平靜安全,就越是充滿殺機和危險。

可通往南京的路,除了這條官道之外,再繞路就遠了,他們帶的乾糧根本不夠,而以前可以走的水路,則早已冰封河麵,一條船都沒有,更何況他們還是一隻純騎兵隊伍。

紇石烈誌寧陰沉沉地看看前方的山路,兩側的山崖聳立,峽穀幽深,雖說冬日裡大多的樹木凋零隻剩枯枝和樹乾,難以掩藏行蹤,可北風吹過時,那嗚嗚的風聲猶如鬼哭狼嚎,讓人心裡總有種四麵埋伏的感覺。

“稟王爺,山中並未發現埋伏,要不……我們儘快通過這條峽穀?”

副將見他猶豫不決,而日頭已漸漸西下,若是再耽擱下去,要在山中過夜才是最麻煩的事。

“還請王爺儘快定奪!”

紇石烈誌寧冷哼一聲,說道:“這些人在山口寫這血字留書,就是在故意激將,本王就偏不遂他的心意行事。命人調頭,後軍轉為先鋒,北上,循河道向西北方行進!”

副將一怔:“啊?王爺,那條河已經結冰了啊!”

“沒錯,正因為結冰才能走。”紇石烈誌寧說道:“用乾草包好馬蹄防滑,走河道比這邊的山路更快,那邊已經冰凍三尺,就算人馬上去也無妨,速速傳令下去,不得有誤!”

他們當初正是借著黃河結冰之時攻入徐州,如今要走,亦可以從這條“冰道”離開,就算那些宋人在山穀裡埋伏多少人馬,這下也定然全數落空吧!

剛催馬踏上河道,紇石烈誌寧就看到先前停留的碭山山口處升起一道狼煙,顯然是那邊埋伏的人所放,看來果然不出他所料,宋軍在山中設有埋伏,多虧他熟讀兵書,才沒有中計。

當下心中一鬆,紇石烈誌寧也忍不住有幾分得意地向副將說道:“漢人最為奸詐狡猾,兵法喜歡搞什麼虛虛實實,虛則實之實則虛之,越是兵少的時候越喜歡虛張聲勢,而越是有埋伏的時候,越裝成什麼都沒有。所以逢林莫入,遇山穀之類的地勢一定要小心,能避則避,萬不可將自己陷於死地之中,否則就會像完顏廷那樣,空有一身本領,卻被人活活坑死。”

“這些教訓,一定要牢記於心,切不可莽撞冒失,大意輕敵啊!”

“王爺英明!不虧是我大金軍神,若論兵法戰略,無人能敵……”

說話之間,整隊人馬幾乎都踏上河道,緩緩前行。因河上積雪尚未消融,戰馬行進極為緩慢,哪怕馬蹄上包裹了乾草,也容易打滑,所以人馬之間的距離拉的很開,五千餘人拖拖拉拉的竟蔓延有數裡之長,形成河上一道極為壯觀的風景線。

連紇石烈誌寧看了這般壯闊的畫麵,都不禁心生感懷,對趁火打劫的完顏允中更是恨之入骨,“想當初隨本王南下的十萬大軍,何等恢弘,如今卻僅剩五千餘人,是本王無能,愧對眾將士啊!”

他做出感傷悲涼之狀,眾人也紛紛安慰他,大罵完顏家的人無情無義,更是將完顏允中罵的豬狗不如,唯有如此,才能一泄心頭之恨。

然而不等紇石烈誌寧再出言撫慰眾人,激發鬥誌,就忽然聽得前方傳來一陣悶雷之聲,可抬頭望天,萬裡無雲,低頭望向雷聲傳來的方向,忽然隱隱感覺到腳下的冰麵在顫抖!

不等紇石烈誌寧下令,他的坐騎就猛然長嘶一聲,不顧他用力勒馬,猛然朝旁邊的河岸上衝去。

整支隊伍開始大亂,不複先前的井然有序,而當騎兵控製不住馬匹時,冰麵亦在積雪下開始顫抖,發出吱吱的聲音,令所有人聞聲膽寒。

“快下馬!上岸!”

“轟!——轟!——”

一聲聲悶雷炸響在腳下,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密,腳下的冰層發出的聲音也越來越響,讓他們心中的僥幸徹底被打破,慌不擇路地跳下馬背,連滾帶爬地朝河岸上跑去。

“轟——喀拉拉——”

隨著最後一聲巨響,整條河的冰麵徹底崩塌,那些慌張混亂的戰馬一碰到冰水,哪裡還顧得上服從主人的命令,嘶叫著在冰水中掙紮,可馬背上的束縛和沉重的負擔,讓它們根本無法在刺骨的冰河中逃離,掙紮得越凶猛的,沉沒得越快。

那些金兵也不曾比他們的馬運氣更好。

有的隨戰馬一起沉入河底,有的隻逃了一半,腳被纏在馬鐙上,跟著被拖下冰河中,哪怕他們昔日也是馳騁在塞北草原,生長在苦寒之地的漢子,也禁不起在寒冬臘月裡泡入冰河的打擊,身上的甲胄在此時都成了負累,來不及卸甲的幾乎瞬間就沉了下去,被刺骨的冰河水一嗆,四周被戰馬踩碎的冰塊迅速地在頭頂合攏,將他們壓下去之後,就再也沒有浮起來的機會。

在最前麵的紇石烈誌寧被這一意外震驚得險些沒能反應過來,等他傳令棄馬上岸之後,又被自己的戰馬撞了一下,摔倒在冰麵上,眼睜睜看著積雪滑落水中,冰河炸裂,身後的馬嘶人沸,在這無法阻擋的災難麵前,昔日縱橫沙場的無敵鐵騎,竟然變得如此不堪一擊。

“王爺快走!”副將和親衛將他扶起來,幾乎是一步一摔地朝著河岸邊逃去。

腳下的冰麵裂開,刺骨的河水將他的士兵和戰馬吞沒,親衛在最後奮力將他推上河岸後,自己卻無力地沉入冰河之中。

紇石烈誌寧渾身濕透地呆坐在河岸上,和他一樣拚命逃上岸的人不足千人,驚魂未定地看著自己的同伴在冰河中被上遊衝下來的冰塊撞得沉入水中,那些戰馬仰天悲鳴,長嘶著沉沒下去,冰淩隨流水衝下,如利劍般輕而易舉刺穿了士兵和戰馬的骨肉,將整條河水都染成了紅色,連天邊夕陽映出的半邊紅霞都仿佛與這流動的血色融為一體。

“帖翰……金木篤……圖卓……”

紇石烈誌寧一個個念著身邊侍衛的名字,看著他們在河中掙紮著咽下最後一口氣,滿是冰雪汙泥的手也跟著顫抖起來,朝著大河上遊猛然怒吼一聲。

“是誰!是誰害死了我大金好男兒……”

“是你自己。”

百步開外的小山坡上,一隊人馬簇擁之中,方靖遠收起了千裡鏡,搖搖地衝著紇石烈誌寧冷笑一聲。

“若不是你帶他們侵入我們大宋之地,他們又怎會葬身在這冰河之中?你的野心,就是害死他們的罪魁禍首!”

紇石烈誌寧瞪著他,如同見了鬼一般,渾身更是冷得發抖,“你……你是方靖遠?你怎麼會在此處?”

方靖遠明明是海州製置使,怎會“飛”越過徐州,就帶著這麼點人馬,竟然敢到大金的地盤上,而他和完顏允中拚的你死我活,結果卻成全他的功績,枉他費儘思量,萬千防備,最終依然功虧一簣,自以為是敗在這條看似毫無遮擋和埋伏的冰河之上。

“我為何不能在此?”方靖遠寒聲道:“若非定南王你送我的那份新婚大禮,我也不會千裡迢迢來為你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