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第一百三十三章 雲台春遊(1 / 2)

“來來, 這是我親手調的鮮春筍粥,你嘗嘗。”

方靖遠十分殷勤地端上熱氣騰騰的粥,送到嶽璃麵前, 因為做實驗一時忘形, 沒處理好硫化物的氣味問題,結果導致熏倒了一院子的人不說, 連下班回家的嶽璃都被熏得吐了,嚇得心智大師趕緊告辭, 跑得一點兒也不比霍千鈞慢, 臨走還拿走了他一套新磨好的放大鏡鏡片。

粥是廚房每日裡一直熬著的,熬得軟軟糯糯, 臨吃時現添加各種材料就可, 既方便又養生, 連方靖遠這樣的廚房殺手隻會吃不會做的,都能自己搭配出能吃的鮮粥。

從那次方靖遠生病發燒之後, 他們單獨開府, 在府衙旁邊的“方府”就有了個小廚房, 是杜三姨的大弟子雲娘掌勺,雲娘除了跟杜三姨學廚之外, 還去醫學院旁聽了一陣子, 嘗試著做出來的養生湯和藥膳連錢太醫都讚不絕口,在杜三姨的眾弟子之中脫穎而出,拿下了方府小廚房的管理權。

有雲娘打底,方靖遠才能“親手”做出這碗色香味俱全的春筍粥, 嶽璃本想自己吃, 他偏要送到嘴邊, 隻得就著他手裡的湯匙吃了幾口, “我好多了,沒事。就是一下子沒想到,你在弄什麼東西搞得那麼臭?”

方靖遠有些汗顏地說道:“今天上山去正好看到寧道長給藥圃施肥,我見她用些煉丹的藥渣做肥料,忽然想起個肥料的配方,就拉了大和尚來做實驗。下次……我去海清寺做實驗好了,大不了給大和尚那邊也安套實驗器材,反正最近的工坊出產的東西也多了。”

“肥料?”嶽璃忍了忍壓下胃裡的翻湧,“能增產的?”

方靖遠點點頭,“是啊,眼下的地就這麼多,來的人越來越多,要不想辦法提高產量,就得去跟人爭地……現在還不宜擴張太快啊!”

嶽璃默然,從他手中硬拿過粥碗,說道:“那你就繼續去研究,早些弄完,也好趕上農時,莫要誤了春耕。”

她出生之時是嶽家最低穀的時刻,在流放路上,幾乎無一日安寧,後來在南疆也要耕作求生,農活沒少乾,自是知道靠天吃飯的苦處。如今方靖遠既然有辦法提高糧食產量,彆說隻是臭一點,就算再難,她也一定會支持。

方靖遠很是感慨,當初趙昚在指婚之前還暗搓搓地問過他,怕他不樂意。或許在臨安城很多小娘子眼裡,他和嶽璃並不相配,可在他看來,能夠真正理解和支持他,並有著自己獨立事業的嶽璃,才是能有共同話題的伴侶。

從物質豐富的21世紀到這個戰火不斷,天災**連綿的時代,他居然能終結自己的單身狗生涯,已是萬幸。若是能等到大宋收複故土,中興昌盛,打造出一個傲立於世界之巔的盛世中華,也不枉他來此一遭。

隻是在此之前,他還得韜光隱晦,低調發展,免得像樊十三娘一樣,引人矚目後招來更多麻煩。

樊十三娘被迫離開海州後,就乾脆去了明州,在那邊做生意開鋪子風生水起,隻因是借助趙伯圭之勢而起,總有些風言風語,倒是她本人毫不氣弱,聲稱絕不為妾,堂堂正正自立門戶,懟得彆人倒也無話可說。畢竟,她明麵上隻是趙伯圭的生意夥伴,並無任何男女私情。

趙伯圭到底存了什麼心思,方靖遠不知道,但趙昚的信倒是時不時地隨著被轉發來的彈劾奏折來一封,口氣一如既往,還時不時問他要些海州新出的書,賞賜也從未斷過,甚至還不顧朝中大臣的反對,給他落實了對山東地區的轄製權,倒不像是有了什麼其他想法。

反正他現在也顧不上臨安那些人的想法,穩站穩打地先經營好海州,這幾個月辛棄疾將山東的齊魯書院也建好開始招生,一開始還有不少世家嘲諷他們這種書院是貧民出身,什麼人都收,缺少精英和文氣,就算辦也辦不長久。結果等方靖遠把海州雲台書院的課程和教案連帶圖書樓的藏書一起打包送了兩套過去之後,主動上門求學的才子就絡繹不絕,再沒人敢小覷他們。

而今年又到了解試之年,沂州和山東大部分地區所屬的京東路已被金國占據,並沒有送解的名額,而今年方靖遠以海州為根基,開始經營京東路,如今又拿下了沂州,雖然膠東半島的幾個大城尚未攻下,可周邊的鄉村縣城都已經主動投靠,方靖遠也就毫不吝惜地將解試名額放寬至整個淮東和山東地區,趙昚便乾脆地給將海州劃入了京東路,任命他為京東路轉運使,將沂州和徐州、青州、密州等地都劃給了他。至於其中那些還在金兵手裡的州縣,哪怕是名義上的歸屬,也能夠讓當地的士子歸心。

畢竟,隻要有了大宋皇帝的許可和承認,他們就仍然是大宋子民,可以參加大宋科舉。人心所向,齊魯書院的名額愈發變得火熱,就連當地有些金國漢人官吏家中子弟,都有不少偷偷前去讀書,另行在沂州和大宋登記了戶籍想要參加今年解試的。

這次京東路解試,方靖遠就是名正言順的第一主考,雖說有辛棄疾壓陣做副主考,他還是難免有些緊張,畢竟當初第一次當考官,雖然衝動了些冒出頭,可真正擔責任的還是張玉湖,而現在,卻要完全看他的了。

海州雲台書院的學生不少,但更注重經濟實務,可臨安的會試首場要考的還是四書五經,他若是解送的舉人在這裡的考試成績再好,去了臨安最終卻通不過會試,不知朝中有多少人等著看他的熱鬨。

考題要按彆人的方式來出,還完全不在他擅長的領域內,這就比較令人頭疼。

他寧可搗鼓點臭臭的肥料,看著那些小麥苗呼呼地長,都比挖空心思研究四書五經中的微言大義來得開心。

可辛棄疾也說了,上行下效,他若是忽略策論和經義,帶歪了海州的學子們,那以後他們去臨安參加全國會試時會遭受很大的打擊。他不得不撿起從前世就讓他痛不欲生的古文,在想辦法研究出題技巧的同時,還不忘了向趙昚抱怨。

眼下最缺的是什麼人才?可不是鑽研經學史書的大儒,而是要能精通水利、工程、算學、農業、經濟、戰略等等的專業人才。

這些才是眼下大宋光複和中興最稀缺的人才,而不是單靠道德經史,外行領導內行,以至於南宋的將作監研究成果甚至還比不上當初北宋年間。固步自封和思想封閉的禍根一旦紮下去,以後想要再扭轉局麵就難了。

好在趙昚是個開明的君主,從放開《大宋朝聞報》開始,就在引導朝臣、太學生和民間文人進行辯論,從選士取德還是才那一期開始,到如今的義利之辨,已經不知換了多少話題,隨著這些辯論,趙昚也能看到朝野內外的思想變化,在牢牢抓住自己的權利之餘,開放了太學和國子監的藏書樓,和大宋朝聞報一起,讓更多的讀書人能夠以最小的代價獲取更多知識。

現在他是明白了方靖遠當初為何堅持要讓陸遊主掌《大宋朝聞報》,在這麼多人內外夾擊之下,陸務觀以其強大的創作力和多變的文風,還有不少文友強援,以寡敵眾,硬是將這份早報辦的有聲有色,成了朝廷的喉舌不說,也成了趙昚的施政參考。

當初方靖遠堅持開放官學,尤其是社學初級班,無論以後是否參與科考,願意前來讀書識字的皆可由官府免費教學,照他的話是“掃盲”班,讓更多的人讀書識字,因為讀書使人明理,才能更好地掌握各種技術工作,創造出更多的“生產力”。

趙昚並非未覺察到方靖遠的變化,可這種變化有利於他時,他並不願深究,甚至樂見其成。

研究了一番方靖遠的訴苦抱怨和提議後,趙昚將他的問題乾脆地發往《大宋朝聞報》,讓天下文人一同來討論,未來科舉的方向。

是以經義策論為要,還是以時務經濟為重?算學和水利工程等專業科目,是否單獨取仕,以免錯失專業人才?

一語既出,天下嘩然。

自隋唐開始,到北宋早年的科舉,其實並不止進士一科,還有明經、明法等貢舉科目,隻是後來隨著科舉改革,取仕的原則一變再變,最終諸科皆廢,獨留進士一科,所謂“一切以程文為去留”(注1),便形成了考生們嚴重偏科的由來。

然而現在趙昚的一道聖旨,等於給那些不重經義而偏科的考生一條新的出路,自然為之搖旗呐喊,鼓吹不已。而另外那些已經在經義之路上鑽研多年的考生,眼看就要到收獲期,忽然得知要分出名額給那些偏科的考生,自己的出路就少了,自然心有不甘,紛紛開始上書抗辯。

雙方都是飽學之士,甚至有不少還是在職官吏,因為雜科出身而長期被進士科壓製,眼下見官家口風有變,也跟著爭取自己的權利。

如此一來,從臨安到各路州府,都知道不管今年各路的解試如何出題,明年的會試題目肯定有變,絕不會似如今這般隻重經義策論,而輕忽律法判案和經濟時務等,有些消息靈通的,不免就將這道聖旨和傳說中開設八科授學的雲台書院聯係到了一起,懷疑此事就是方靖遠攛掇皇帝開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