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第一百三十九章 險惡用心(1 / 2)

除了幾個知情人外, 霍小小的“犧牲”讓海州狸的娘子們都很是難過。

繡帛兒最是傷心,她跟霍小小共事的時間最長,雖然後來她轉行學醫, 卻也沒少跟霍小小出任務,就連她成親的時候, 霍小小那時臉上的疤痕還未褪儘, 怕自己影響到他們, 特地提前了一天去添箱, 送的禮也是臨安最時興的全套頭麵, 花了她小半年攢下來的餉銀。

霍家給她的錢和首飾她都未曾動過, 整箱留給了霍千鈞。平日領的餉銀和出任務得來的賞錢幾乎花的精光。到給她立“衣冠塚”的時候, 大家才知道,原來她還時常去海州的撫孤院收了幾個小娘子做徒弟, 難怪不見她如何打扮卻從來剩不下錢。

她從來不參與狸娘中的話題, 在人群中也很低調, 默默做事很少說話, 怕人嫌她醜擔心嚇到彆人,哪怕疤痕褪去變得美麗,卻仍是整日惶恐著想要掩飾,直到她真的離去後,大家才發現,原來她在自己身邊竟有那麼重要的地位。

就連方靖遠和嶽璃也沒想到, 會有那麼多人來“送”霍小小, 唯獨霍千鈞沒有來。

大家都說他是傷心過度,甚至不肯麵對現實, 不肯承認妹妹的犧牲, 借醉澆愁, 已經渾渾噩噩地在海州最大的酒樓海天樓混了好幾日,眾人憐惜他喪“妹”之痛,就連魏勝對他這次違紀都權當沒看見了。

小小的“頭七”正是七月十五鬼節,來拜祭的人依然很多。嶽璃看到那麼多在霍小小“墓”前哭得泣不成聲的孩子和狸娘們,心情頗為複雜,“沒想到會這樣……小小若是知道了……會不會舍不得她們?”

“她肯定會知道的。”

方靖遠抬眼朝遠處看了一下,雖然沒看到霍小小的人影,但他能感覺到,她就在附近。

給海清寺修了那麼多景區,特地從後山請心智大師選了塊“風水寶地”(閒置山地),建了個公墓,專門用於安葬先前在亂葬崗那些無主屍骨和當年在海清寺殉難的和尚和士兵,而霍小小的衣冠塚就立在了烈士陵墓這邊,青山綠水為鄰,藍天碧海相伴,除了風景獨好之外,周圍一覽無餘,很難容得下埋伏的刺客藏身,他才能在重重護衛下來此祭奠英烈們。

從山上回來,方靖遠就讓嶽璃去海天樓把霍千鈞給逮回家來。他本來想自己去的,可海天樓在海州碼頭商埠,俯瞰碼頭,所有的船隻進港第一個看到的就是它,就算是海州府的官產,畢竟要開門迎客,裡麵的安保也不可能像府衙一樣做得天衣無縫,所以在完顏雍撤除那萬金懸賞之前他肯定是去不了的,他不能去,乾脆就讓嶽璃把人帶回來。

結果帶回來的,是跟灘爛泥似的醉鬼,渾身又臟又臭,也不知幾日未曾洗漱過。

方靖遠一看就皺起眉來,讓嶽璃把他扔地上,吩咐人拎了兩桶水來,讓他們淋在霍千鈞頭上,看他們不敢動手,方靖遠乾脆自己上去,拎起水桶就整捅澆了下去。

“誰?!誰不想活了,小爺切了你——”霍千鈞被水澆得一個激靈,還沒睜開眼就開始罵。

“能起來你就試試啊!”

方靖遠讓侍從都退下,連嶽璃也跟著離開,隻留下他們兄弟二人方便說話。

霍千鈞一聽他的聲音,也顧不得身上的水了,反而蜷成一團,悶聲悶氣地說道:“不用你管我!”

方靖遠冷笑一聲,“嗬,你以為我想管你?科考在即,還馬上要北伐開戰了,你再這樣下去,自己找死也就罷了,還想讓多少人跟著你一起送死嗎?”

霍千鈞身體忽然僵硬地哆嗦了一下,眼前仿佛看到無邊無際的血色,還有熊熊燃燒的大火,那是在通州港跟金國鐵甲軍血戰時的畫麵,還是在徐州城外看到無數同伴前赴後繼地撲上去跟金兵同歸於儘,哪怕到死都不肯撒手,就為了給他和趙士程爭取逃走的時間……

他在乾什麼?

難道忘了,現在這條命,本就是靠多少人的犧牲撿回來的,他曾經信誓旦旦地要為他們報仇,要收複大宋失地,重振大宋軍威。

就這樣沉溺在醉酒之中,為了自己的私心私情而忘記自己的誓言,他……還配做個人嗎?

“啪!啪!”

霍千鈞狠狠地抽了自己兩巴掌,做起來,一把抓過旁邊剩下的水桶,將裡麵的水當頭淋下,打了個哆嗦,眼神卻終於清明起來,人也站了起來。

方靖遠看著他的舉動,心底鬆了口氣,嘴上還是嫌棄地說道:“趕緊去洗個澡吧!渾身臭烘烘的熏死人,要不是看在我的麵子上,海天樓的人早把你扔海裡喂魚,真是把你們老霍家的臉都丟到海裡去了!”

霍千鈞默默地看了下自己,轉頭朝他在方家的院子走去,方靖遠和嶽璃都沒把他當外人,裝修宅院時也沒落下他,給他單獨裝了個院子,比客房舒服多了,跟主院有一樣單獨的恭房和浴室書房,客房也足夠他招待自己的客人,連霍小小時不時也會跟他來這裡住一兩天當休假。

進門之前,他頭也沒回地問了一句,聲音變得有些沙啞,還有些發乾發澀,“小小……她沒死……對不對?”

方靖遠說道:“小小很多年前就已經死了。至於你說的她……我也不知道。但想來,以她的本事,沒那麼容易死。”

霍千鈞自嘲地一笑,說道:“是啊!她何等聰明,將我們一家人都騙得團團轉,那時候都能保住性命,現在……登上枝頭要去做公主了,誰還能得罪了她不成?”

“九郎,你這話是真心的嗎?”方靖遠並未反駁,隻是平靜地說道:“她為什麼走,你不明白?她想做公主還是霍小小,你不清楚?你也不是孩子了,說話時,先從心裡過一遍,這樣話彆人如果對你說,你會這麼想?再問問自己,你是不是真的打算此生不見?”

“我還有很多事要做,你也一樣,好自為之吧!”

霍千鈞聽到背後的腳步聲漸遠,知道他已經離開,呆呆地站在原地,渾身濕漉漉地往下滴著水,似乎到這一刻,他的嗅覺忽然蘇醒,被自己身上的酒臭熏得險些作嘔,走進浴室,打開水閥,頭頂上的竹噴頭就如同下雨般流出水來,他連衣服也沒脫,就那麼站在水中,任由頭頂的水從涼水變成熱水,將他從頭到腳淋透。

好自為之,三思而言……

是啊,他已經不是孩子了,因為有老爹在上,有兄弟在旁,他一直過得如此逍遙任性,隨心所欲,遇到過的最大磨難就是那兩次失敗的險死還生。儘管如此,他依然是同輩紈絝中的佼佼者,除了比不上方靖遠這個妖孽外,幾乎沒什麼人敢說比他更強。二十出頭的少年將軍,風光無限,誰敢說他不行?

可他從海清寺回來,找遍了海州狸營地,方府和自己家,完全沒有小小的影子,直到最後,有人來報信,說小小遇到了金國奸細,為國捐軀,和敵人跳下山崖同歸於儘,屍骨無存……他當時就懵了。

哪怕當時他恨得想要撕碎了那個欺騙了自己的“霍小小”,可冷靜下來之後,卻有些茫然無措。

正如方靖遠所說,他是因為她的身份欺騙而生氣,還是為了自己曾經付出的感情而不忿?身份她已經說過有自己的不得已,可無人能回到過去去證實她所說的一切。在眼下宋金對峙之時,她若是留在海州,認識她的人越多,隻會越來越危險。

所以離開才是對的?可真的趕走了她之後,他為何又會如此痛苦?明知道她不是真正的霍小小,不該對她好,不該再想著她,可霍千鈞長了二十多年來,還是頭一回這般因一個小娘子而心痛難忍。

曾經當成親妹妹一樣百般嗬護的心情,都成了一種諷刺和笑話。

她不但不是他的親妹妹,跟他沒有任何的血脈家族關係,甚至還是他和大宋最大的仇敵之女。

離開,對於所有人來說,都是一種解脫。

他不是不明白,但理智上的明白,和情感上的痛苦,絲毫不衝突。

抹了把臉上的水,霍千鈞自嘲地一笑,方靖遠說得不錯啊,他這條命,早已不是自己的,又有什麼資格去頹廢和浪費時間?這樣下去,如何對得起那些用性命保護了他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