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一百四十二章 蝴蝶效應(2 / 2)

而如今,方靖遠給他打開了科學新世界的大門,他一旦走進去,看到自己畢生探索和追求的奧秘都蘊藏其中,哪裡還有心思去管什麼官場的勾心鬥角,是藏書樓裡的書都看完了呢?還是天文地理中的那些難題都解決了?

更不用說方靖遠在雲台書院裡設置的實驗室,將沈括《夢溪筆談》和《營造法式》、《武經總要》裡提到的很多東西都做出了模型,要求各個學院的學生不但要學習製作,還要學習改進,就如同那些紡織工坊的小娘子們改進了織布機,如今每月織布工坊的產出,比原來臨安一年都要多。

若不是原料不足,她們還能創造出更多的奇跡。

朱熹在海州,看到需要格的“物”實在太多太多,隻覺得窮自己一生都未必能探索到這些知識的儘頭,哪裡還有回臨安的心思。看到方靖遠盯著自己的眼神十分古怪,他還以為是不放心自己,便賭咒發誓地說道:“使君請放心,在元晦看來,雲台書院無論如何也不能倒,不但如此,還應該將這種綜合教學,不拘一格的方式推廣出去,若是能讓大宋各州府都有這樣的雲台書院,豈愁大宋不興?”

方靖遠眼神古怪地看著他,“朱兄不在意男女同校之事?不覺得如此有悖禮法?”

朱熹想到自己進貢院前還問那個地理學院的女學子求了份江南地圖,絲毫不覺得如此“私相授受”有何不妥,當即斬釘截鐵地說道:“何為禮法?恪守禮法者,唯心而已。更何況本朝女子,有才者如易安居士,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此等豪言壯語,便是堂堂男兒,也自愧不如。無論男女是否同校同學,但凡往來有禮,問心無愧,又何必在乎人言?”

方靖遠點點頭,“既是如此,朱兄覺得女子不遜於男子,那是否也讚同女子在外工作經商,甚至從軍作戰?”

朱熹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著實不理解他為何會如此發問,這些事在海州不都是人人習以為常嗎?他都見慣了嶽璃這等一個能打十個的女中英豪,還有那些本事層出不窮的海州狸狸娘,又怎麼可能不讚同呢?

“使君何出此言?我大宋女兒不弱於男子,我還記得使君曾在朝堂與諸君爭論時,曾說過,大宋子民,無分男女。多少農家商戶,都是靠娘子們養家糊口,若不讓她們頂門立戶,難道還要將她們關於內宅之中,浪費了這些本事?”

……

他一說起來,滔滔不絕,反倒是在指責方靖遠對他的不信任,畢竟他從臨安而來,原本的確是帶著前來監察之責,也要看看方靖遠這次解試,到底是繼續自作主張呢,還是順從臨安朝廷的旨意,選拔符合朝廷要求的士子。

可從根子上來說,他當初在臨安時,就已經在太學和《大宋朝聞報》中接觸了許多方靖遠的思想,還跟太學生和其他地方的才子為《大宋朝聞報》的每月議題來回爭辯了無數個回合。

不知不覺中,他接觸到新的思想和知識,早已經開始改變了他的思想和觀點,讓這裡的朱熹,和方靖遠曾經經曆過的那個平行時空曆史上的朱熹,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是元澤之過。”方靖遠笑眯眯地認錯。“我以為朱兄自江南而來,又是儒門高才,最講究禮法二字。會對我在海州的一些政策有所不滿,所以才冒昧發問,如有冒犯之處,還請見諒。”

他深深一揖,反倒讓朱熹有些不好意思,慌忙將他扶起來。

“使君不必如此,使君所為,元晦佩服之至,方才你說要我做的事,但請講來,隻要我能做到的,絕無二話。”

方靖遠收起了笑容,十分認真地說道:“我請朱兄所做之事,就是請朱兄以後能將雲台書院發揚光大,準許女子入學,而不要讓這些娘子們的才華,埋沒於後宅之中。”

“那是自然。”朱熹有些納悶地說道:“自使君當初駁回貞節牌坊之事後,已經沒多少人再敢提什麼讓女子守貞閉門,足不出戶之事。便是我家夫人,也是操持家務、經營有道,家中田莊商鋪,都是她一手打理,我又豈會做出那等事來?”

方靖遠一噎,他倒是忘了,自己當初在臨安懟回那些老夫子時,朱熹還在外放為縣官,當時朱家的事務,都是他夫人一手打理,而後來臨安的娘子們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出街經商,頂門立戶,一時間臨安的富豪榜上,娘子的名頭比那些男子還要響亮。

正如一隻蝴蝶扇動翅膀的時候,絕對不會想到自己能掀起多大的風浪。

他當初所做的一切,隻是從心出發,努力做出自己能改變的,能拯救的,能挽回的,卻沒想到,這個時代的人,會在他的觸發下,牽一發而動全身般,改變整個時空的曆史。

“多謝朱兄,不光是海州,以朱兄之才,以後天下書院,都會以朱兄為榮,所以還請朱兄能夠堅持此時的心意,讓大宋的女子,都能夠有機會入學讀書……”

“下官明了!還請使君不要想這些不吉之事,剛才不是催我去閱卷嗎?這次雲台書院的弟子,怕是要讓天下人都大吃一驚呢!”

朱熹被他再三叮囑的也有些頭皮發麻,不明白他為何執念於此,隻好趕緊轉移話題,拉著他去看各房考官閱卷。

現在的各路解試和臨安會試都已經開始采用他當初的“流水作業”式閱卷法,從考生們交卷開始,就有糊民官先負責封卷糊名,然後由謄錄官負責謄錄,再傳送到考官處開始閱卷。

自從北宋範仲淹改革科舉,將原本唐朝和北宋初期的七科科舉改成了文武兩科,到趙構南遷定都後也曾經重開過明算和明律,但因為鎖廳試和秦檜操縱下,這些科目更容易發生舞弊現象,乾脆就徹底取消,合並為進士一科,但考題卻開始變成綜合性質,不光考四書五經,還有律法案例,田畝算稅,公文判詞等等都作為考試內容,隻是側重各有不同,而考官們一般也隻重第一場的策論,才給人造成了程文定科考的印象。

方靖遠在太學跟著出考題時,那些太學的博士們都並非拘泥於一科,各種試題都變著花樣地為難學生,模擬試卷一套套地做下來,他也就大致知道了大宋如今科舉的方向,隻是他這次解試,不光是要替臨安會試輸送人才,還要為海州選拔人才,所以出題範圍之光,涉獵科目之多,很多考生六日下來連題目都沒做完,就可見一斑。

而負責閱卷的考官也根據這六日的題目分步驟進行閱卷,每人隻負責一個類型的題目,如此考官能夠牢記答案,對比出最優的成績,閱卷的速度自然加快,加上有些題目並不似原本的策論單憑考官喜好評分,這速度就比原來的閱卷速度不知快了多少去。

朱熹還是第一次做解試監察,看到方靖遠安排得如此有條不紊,也大為震驚,他當初是考生,後來也做過一縣之長,送選士子時,一次解試光是閱卷沒有半月根本看不完,就這樣還有不少卷子是單憑考官喜好就被黜落,而到了方靖遠這裡,所有的考官都緊張地照著答案閱卷,得分點和標準答案都清清楚楚地貼在每個考官的案頭,讓他們根本不可能以私心擇優或黜落,不光是提高了效率,也避免了很多舞弊的嫌疑。

最終不到六日時間,所有的試卷都已批閱完畢,不光是朱熹,連在場負責閱卷的考官自己都震驚了,伸出去習慣性拿試卷的手摸了個空,才發現案頭空空如也,幾日辛苦終於到了頭,

而外麵一直翹首期盼等待成績的考生們,壓根沒去管城裡那些紛紛揚揚的失火傳聞傳得有多離譜,就等著發榜的那一刻到來。

天大地大,對於他們而言,沒有比發榜更大的事了。

誰都不知道,曾經有一天,風塵仆仆從前線趕回來的嶽璃,在考場外隻待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拿到了方靖遠讓守衛交給她的密信,就立刻帶人直奔徐州而去。

等到發榜這一日到來的時候,城中關於方靖遠逼死考生之事的傳言,也沸沸揚揚地鬨到了頂點,甚至有一些未曾出考場的“考生”親友,披麻戴孝,打著白皤,扛著棺材,帶著一群人浩浩蕩蕩地堵在了貢院門口,哭鬨著要方靖遠給他們一個交代。

“可憐我家安郎,十年寒窗苦讀,竟然被這沽名釣譽的狗官逼得在考場發瘋**,至今我連他的屍骨都看不到……”

“早知如此,安郎啊,我便是為奴為婢,也不要你來這吃人的考場考試啊!”

那婦人跪在地上,哭天搶地,周圍的考生看得都退避三尺,有些心有戚戚焉的,但更多的人卻像是在看什麼古怪的物事一般,連靠近都不敢靠近。

“你們若是再不放我安郎的屍體出來,我就撞死在你們門上,與我安郎做一對黃泉夫妻……”

“還我安郎啊!安郎你等等我,為妻這就拚死為你洗冤……”

那婦人正要往貢院的大門上一頭撞去,那沉重的朱紅色大門卻緩緩開啟,一行人被士兵押著站在門口,其中一人看著那一身披麻戴孝的婦人,神色古怪之極。

“為何我不知道,自己何時還有個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