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衛子夫,便是以前的她。
衛子夫的孩子,是劉徹唯一的兒子,皇位隻能由他來繼承。
如今的衛子夫,再不需要看人臉色行事了。
就如初為太後的她一樣。
王太後嘴唇動了動。
她不是竇漪房,沒有那般強硬的政治手腕,逼得三位皇帝退一射之地,她之所以能插手朝政,完全是因為劉徹是她的兒子。
劉徹一死,她便隻是一個沒有任何實權的太皇太後了。
她的弟弟田蚡雖然為相,但不過是劉徹看在她的麵子上封的,並不得人心,而衛子夫的弟弟,卻是實打實的軍功,如何比得了?
更何況,衛子夫行事溫柔和順,宮裡宮外都頗有賢名,劉徹一死,她沒有任何資本去跟衛子夫抗衡。
王太後拍了拍衛子夫的手,顫聲道:“好,好,都依你。”
衛子夫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遮下眼底的一閃而過的狠辣,抬起頭,對外麵因劉徹中毒而將椒房殿圍成鐵桶一般的衛士道:“長公主謀害陛下,還不速速押下,由廷尉大夫張湯審問!”
衛士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沒有動彈。
阿嬌剛剛喝下太醫的藥,不再吐血,麵上也緩和了一些,她看著衛子夫,止不住地冷笑:“衛子夫,你莫要賊喊捉賊。”
衛子夫道:“長公主,這房間裡隻有陛下和您,如今陛下崩天,您的嫌疑最大。我不過是請您去廷尉府走一遭,若此事不是您做的,我自然還你清白。”
說到最後,衛子夫也懶得用敬語了:“你如今這般誣賴我,莫不是心虛了?”
“咳咳,”阿嬌輕咳一聲,捂了捂胸口。
這大概就是傳說中友誼的小船說翻便翻了,這個衛子夫,果然無論什麼時候,都不會讓她失望。
正當阿嬌與衛子夫爭鋒相對時,得了王太後急昭的田蚡趕來了。
田蚡雖並無大才,但到底在宦海沉浮數十年,比王太後更懂得審視奪度,看到這一幕,他還有什麼不明白?
田蚡當下便道:“放肆!長公主謀逆,你們也跟著謀逆不成?”
“我以丞相之名義命令你們,將阿嬌速速拿下,交予廷尉府張湯!”
王太後也跟著道:“就是,快快拿下!”
阿嬌的話確實讓人起疑,可現在不是起疑的事情,誰謀害了劉徹已經不重要了,儘管劉徹是她的親兒子。
人死燈滅,當務之急,是穩住朝臣,莫讓這皇帝之位流落到其他人手裡。
衛子夫的兒子做了皇帝,她還能是太皇太後,可若其他人登基,等待著她的,便是有一頓沒一頓的供奉了。
劉徹崩天,太後與丞相齊發令,衛士們再猶豫不得,當下便帶著半死不活的阿嬌,將她送到了廷尉府。
田蚡看了一眼被衛士們拖走的阿嬌,眼底閃過一絲不忍。
張湯與阿嬌有宿怨,當年阿嬌被廢,伺候過她的宮人全部被腰斬於世,牽連甚廣的巫蠱之案,便是張湯審理的。
理一理世上最怕阿嬌得勢的人,張湯大抵是第一個。
如今衛子夫將阿嬌送給張湯,劉徹縱然不是阿嬌毒死的,隻怕進了廷尉府,也會變成阿嬌毒死的。
田蚡收回目光,正好應上衛子夫似笑非笑的眼,田蚡不免有些心虛。
以衛子夫快刀斬亂麻的手段來看,衛子夫以往能有多溫柔,現在便能有多狠辣。
這個時候,他還是不要觸碰她的黴頭了。
田蚡一臉討好,先喚上了太後:“太後娘娘,以您的意思,陛下中毒崩天的事情,是過幾日再發,還是現在便發?”
衛子夫道:“儲君未立,皇權不穩,還是晚幾日吧。”
田蚡連忙道:“那臣即刻讓人給張湯送信,讓他切勿聲張。”
衛子夫點點頭,田蚡躬身退下。
走出椒房殿後,田蚡擦了一把額上的冷汗,抬頭看著椒房殿三個大字。
往日是他看走了眼,如今的衛子夫,可不是一個好相與的主兒。
偏他現在沒有其他選擇,劉徹隻有劉據一個兒子,他隻能跟衛子夫死死地綁在一起。
田蚡歎了口氣,去找張湯。
........
阿嬌假模假式吐著血,任由衛士們把她帶到廷尉府。
張湯並沒有直接過來審問她,直到幾日後,張湯才過來。
阿嬌有隨身空間,中毒是不可能的事情,前幾日的吐血,不過是為了讓彆人誤以為她跟劉徹一樣,也中了毒。
隻是衛子夫那廝委實心狠,見毒不死她,便把她丟給她的老對頭張湯。
阿嬌動了動眼皮,瞧了一眼張湯,有氣無力道:“我從未...謀害陛下。”
緊閉的牢門突然被打開,一個侍從走進來,雙手捧給張湯一個卷宗。
張湯接過,瞄了幾眼後,臉色驟變。
張湯冷著臉看完卷宗,重重地把竹簡拍在桌上,不可思議地看著阿嬌,厲聲道:“你竟然夥同韓嫣謀害陛下!”
阿嬌眉梢微挑,麵上做出些疑惑來:“什麼?”
來了,她就知道,劉徹被毒死這事簡單不了,衛子夫必然會借此機會大肆清除異己。
不止韓嫣,連平時與她交好的人也都保不住。
張湯把竹簡丟給阿嬌,劍眉倒立,胸口劇烈起伏著:“你自己看!”
阿嬌撿起竹簡,看了之後,忍不住笑了起來。
揚了揚手裡的竹簡,阿嬌忍不住道:“這些胡編亂造的事情,廷尉大夫也相信?”
張湯又丟過來一個竹簡:“你以為你和韓嫣私下的事情我不知道?”
阿嬌打開竹簡一看,上麵詳細記載了她和韓嫣的點點滴滴。
從最開始的長門宮韓嫣奉旨赦她出宮,到前些日子的韓嫣大醉留宿她的家中,事無巨細,一五一十地記載在上麵。
捫心自問,許多事,她自己都沒竹簡上記得這麼仔細。
比如說,她和韓嫣的生意掙了多少錢,又賠了多少錢,再比如說,某日韓嫣趁她睡著畫了一副畫像,用得是什麼墨,什麼紙。
有些佐證在,也難怪張湯會相信她和韓嫣私通害劉徹的事情。
阿嬌放下竹簡,有些哭笑不得:“廷尉大夫想來是恨我入骨,才會將我調查得如此仔細。”
張湯冷笑:“若是你與旁人私通,本官瞧也不會瞧上一眼。但韓嫣不同,他掌握陛下親衛,官職非比尋常,若他起了二心,陛下頃刻間便能被他害死。”
“就像今日一般。”
阿嬌眸光微轉,道:“那韓嫣呢?想來如今也被廷尉大夫抓來了。”
張湯道:“不錯。韓嫣已然招供,一力承擔所有罪責。”
說到這,張湯聲音微頓:“他倒是個漢子,說此事與你無關,將全部罪責攬在自己身上。倒是你...”
張湯看了一眼阿嬌,眼底閃過一抹厭惡:“你可知謀害陛下是什麼下場?”
“是千刀萬剮,戳骨揚灰。”
阿嬌呼吸一緊,眼皮跳了跳。
她從未想過,韓嫣能為她做到這種程度。
韓嫣與衛青不同,並不是一個頂天立地的棟梁之才。
韓嫣出身世家,祖上是跟高祖一起打天下的諸侯王,這樣的性格造就了他不知人間疾苦,更不會理會誰為官做宰給百姓帶來的好惡。
他隻知道,劉徹是他從小到大的摯友,又待他極好,他便以一身熱血想酬,管理著劉徹身邊的近衛,讓想害劉徹的人永遠找不到機會。
在他眼裡,劉徹比天下更重要,若是能屠一座城救活劉徹,韓嫣會眼也不眨去屠城。
可現在,所有的證據指向她,所有人都認為是她毒殺了劉徹,韓嫣卻為她承擔了所有罪責。
哪怕結果是千刀萬剮,錐心刺骨。
張湯看阿嬌略有失神的表情,忍不住冷笑:“怎麼?心疼了?”
“來人,帶韓嫣。”
張湯衝外麵道。
他不信這件事是韓嫣做的,韓嫣對劉徹的忠心世人都知道。
最有可能的是,韓嫣被眼前這個女人所迷惑,替她頂了包。
作為廷尉,他絕對不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害死劉徹真正的凶手,必須得到嚴懲,讓韓嫣見阿嬌,或許能激起阿嬌的惻隱心,承認這件事是自己做的。
阿嬌微微回頭,一身是血的韓嫣被人抬了進來。
韓嫣身上還是他往日最喜歡的廣袖衣裳,想來是沒有任何防備便被張湯抓了來。
而身上的傷,更是在無聲地訴說,他遭遇了多少非人的拷問。
韓嫣一輩子沒有吃過什麼苦,一朝被張湯打得半死,這種情況下,還咬死不把罪名推給她,委實不易。
阿嬌有些心疼,道:“疼不疼?”
張湯大抵是為了讓阿嬌放鬆警惕,好套出她的真話,帶人出了牢房,隻在隔壁監視著。
韓嫣木然地轉了轉眼珠,眼底滿是陌生之色,哀傷,卻也無奈:“是挫骨揚灰,還是抄家滅族,我都認了。”
說完這句話,他便認命似的閉上了眼。
仿佛他過來,隻是為了見阿嬌最後一眼罷了。
阿嬌險些被他的行為逗笑了,用袖子小心地擦了擦韓嫣臉上的血水,道:“我在你心裡,就是這麼狠的人?”
張湯聽到這,默默地在心裡吐槽:不,你比所有人想象的都要狠。
阿嬌道:“不瞞你說,我確實起過這種心思。我是恨劉徹,恨劉徹忘恩負義,將我廢棄長門宮,可世界並非隻有黑白兩色,看人也不能隻看片麵。”
“劉徹從來不是一個好丈夫,也不是一個體恤臣子的仁厚皇帝,一旦對他沒有利用價值,便會被他一腳踢開。”
“可儘管如此,並不妨礙他成為千古一帝。”
“曆史的車輪滾滾,我更希望,看到天子不和親,不割地,敢於向欺辱百姓的異族開展,儘管這樣會留下窮兵贖武、好大喜功的汙點。”
漢武帝劉徹,的確是一個讓人敬佩的帝王,後世的人提及他,說隻要為國早死上幾年,也不會落一個毀譽參半的名聲。
當然,還有人說,中興之主的漢武帝之所以那麼揮霍國力,還沒有與秦始皇一樣二世而終,完全是因為他運氣好,後麵的子孫足夠給力,硬生生吧消減一半人口在亡國邊緣的大漢拉了回來,重新續命幾百年。
“這樣的一個皇帝,隻是個人感情的恨,並不足以讓我對他下毒。”
阿嬌看著韓嫣的眼睛,道:“我可以發誓,這件事,真的不是我做的。”
“同時,我也會向你證明,我會是為一個比他更優秀的皇帝,我會將大漢治理成空前絕後強大的帝國。”
韓嫣呼吸一滯,緩緩睜開了眼睛。
麵前的阿嬌,上挑的鳳目淩厲,聲音堅定且認真:“我,阿嬌,不比任何人差。”
“這大漢天下,我要了。”
隔壁的張湯險些被阿嬌的話氣笑了。
她是瘋了嗎?
一個女人想當皇帝?
大漢確實不乏攝政的太後,壓得朝臣們俯首作揖喘不過氣來,但並不代表著,大漢能出一位女皇帝。
還是一個剛剛毒殺過上任帝王的女皇帝。
張湯走出房間,推門而入牢房。
阿嬌抬眉,目光悠悠,伸出了自己纖細的手腕,狹促道:“恐怕廷尉大夫得知的,不僅僅隻是我和韓嫣私通的消息吧?還有我懷了韓嫣的骨肉,想要以假亂真讓我和韓嫣的孩子登基的事情吧?”
“你...”
張湯微驚,上下打量著阿嬌:“你什麼都知道?還任由衛士把你拖到廷尉府?你到底想做什麼?!”
阿嬌展眉一笑,大手一揮,揚起袖子,從隨身空間取出一粒藥丸,塞進韓嫣嘴裡,然後手指一抬韓嫣下巴,強迫他把藥丸咽下。
做完這一切,阿嬌複又抬頭,笑眯眯地看著張湯,道:“我想做什麼?廷尉大夫剛才不是聽到了嗎?”
“若廷尉大夫聽得不夠清楚,那我再說上一遍也無妨。”
阿嬌下巴微抬,尾梢輕揚,一字一句道:“我,阿嬌,看上這大漢江山了,要做這天下之主。”
張湯拂袖大怒道:“癡人說夢!這天下是高祖打下的天下,豈容你一個外姓女子窺視?!”
阿嬌反唇相譏:“外姓女子?廷尉大夫莫是忘了,我是竇太主館陶長公主之女,我身上流的是景帝血液,我父姓陳氏早已開祠堂,立文書,說我並非陳家之女。”
“是皇室劉姓宗族將我認為劉家之後,更被劉徹親口所封壽昌公主,位同長公主。”
張湯退了一步。
他怎麼把這些忘了?
阿嬌聲音緩緩:“我可是長公主。”
“長公主的地位,還需要我來提醒你嗎?”
高祖祖訓,長公主淩駕在諸侯王之上。
她的母親竇太主便是長公主。
權傾天下,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廢立太子不過談笑之間。
但劉徹並非庸才,硬生生地從竇太主手裡一點點搶回權利。
如今她成了長公主,便再也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張湯久久不語,阿嬌又扔下一記炸-彈:“年久日深,廷尉大夫想是不記得了。若沒有我,當年大漢,是誰主天下?”
張湯猛然一震,手指不可自製地微微發抖。
韓嫣吃下阿嬌不知道從哪弄來的藥丸,身上難以忍受的疼痛好了不少,他曲拳輕咳,懶懶道:“這天下,原本便是公主給陛下的。”
阿嬌看了一眼臉上沒甚表情的韓嫣,順著他的話往下說:“不錯,如今我不過是再拿回來罷了。”
牢裡的跳躍著的火把將牆壁照得層層疊疊如山川,張湯臉上明明暗暗。
外界突然傳來廝殺聲,阿嬌看了瞟了一眼窗戶,幽幽一歎:“我等的人,到了。”
張湯雖然是個酷吏,但同時也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她若為帝,少不了張湯的輔佐。
所以她才會費儘口舌,勸說張湯。
當然,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禁衛軍沒有到的緣故。
張湯閉了閉眼,艱難開口:“敢問...長公主,外麵衝陣的,是陛下身邊的近衛,還是...”
阿嬌眉梢微挑,終於承認她公主的身份了?
“我不曾謀害劉徹,故而也不可能去打他近衛的主意。”
阿嬌看向窗外,道:“這些都是,長樂宮的人,隸屬於太後的禁衛軍。”
這個時代,太後乾政是常事。
主少國疑,太後輔政,鎮壓蠢蠢欲動的諸侯王和權貴。
這種情況下,手底下若沒有點能兵強將,怎麼可能鎮得住虎視眈眈的諸侯王和權臣?
大漢自建-國以來,在高祖那一代,呂後便有著自己的禁衛軍。
太後掌禁衛,幾乎是約定成俗的事情,當代的太後死後,便將禁衛交到下一任太後手裡。
太皇太後仙逝後,繼承她禁衛的是王太後。
隻是可惜,王太後在陰謀詭計上有一套,卻不知曉掌兵的道理,這才被她鑽了空子。
阿嬌看向張湯,道:“那麼廷尉大夫,你是請我出去,還是讓禁衛救我出去?”
張湯的身影晃了一下,片刻後,跪倒在地,道:“臣,張湯,願追隨長公主,效犬馬之勞。”
說到這,他聲音微頓,抬起頭,看著阿嬌,眼眶微熱,輕聲道:“長公主所說的天下,臣也想看一看。”
阿嬌上前扶起張湯。
她果然沒看錯人,酷吏張湯,是一個心懷天下的棟梁之才,也是一個不拘一格行事的鬼才。
阿嬌與張湯走出牢門,讓妥帖的人帶韓嫣先去治傷。
她雖然喂了韓嫣藥,可擔心引起外人懷疑,並沒有給韓嫣頃刻間便能好的藥。
現在的韓嫣,也就隻是保住了性命,身上的疼痛沒有那麼嚴重而已。
安排好了韓嫣後,阿嬌換上盔甲,指揮禁衛軍圍攻皇城。
劉徹死了許久,衛子夫等她的兒子順利登基後,才敢發喪,至於其中緣由,全部推在了阿嬌身上。
阿嬌早有準備,市井上,另一種流言不脛而走:誰是最終的受益人,誰的嫌疑便最大。
劉徹被毒殺,本是衛子夫為自己的兒子鋪路所為,而阿嬌,不過是被她嫁禍而已。
衛青風餐露宿打贏匈奴後,還沒來得及喘口氣,便得到了劉徹被毒殺,長安城亂成一團的消息。
聽到這個消息後,衛青什麼也顧不得了,日夜兼程返回長安。
探子來報,衛青攻城。
阿嬌美目流盼,輕輕一笑:“放他入城,讓他去見衛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