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丁璿幾乎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才會聽到夏侯淵讓她趕緊隨他回院子的話。
她嫁給夏侯淵的那個妹妹, 不是親生的吧?
說好的妹妹妹夫跟她一條心呢?!
丁璿彈彈身上的塵土, 站了起來。
丁夫人的長相與阿嬌大不相同,阿嬌是豔光逼人那一掛的,像是帶刺的玫瑰花,讓人不敢直視。
而丁夫人,則是活成了她名字的模樣——名璿,字懷玉, 潔白無瑕的美玉。
她雖如玉一般,但她的長相卻並不寡淡, 長眉如鋒利的彎刀,眸光卻清冷異常,像極了冬日裡淩寒獨自開的紅梅。
又冷,又豔。
君若無情我便休,大抵也隻有丁夫人這種特質的女人做得出來。
一般來講, 身上帶有冷豔氣質的女子,身高絕不會矮。
但當她站起來,立在夏侯淵麵前時,她的身高與夏侯淵小山似的體型一對比,還是有種小鳥依人的既視感...
金烏初升,丁璿整個人都被罩在夏侯淵的影子下。
弱小,無助, 又可憐。
這個時代是亂世, 兩軍交戰之前還會來個武將們的單挑, 身體不強壯的男人在戰場上根本活不下去,作為夏侯家族的第一猛將,夏侯淵有這種體型太正常了。
就衝夏侯淵的這種山一般的體型,往戰場上一站,那絕對有一種泰山壓頂的威懾力。
當然了,如果夏侯淵執意帶她回院子,以她的小身板,是絕對不可能從夏侯淵手裡逃脫的。
不行,還是要智取。
先試試能不能說服夏侯淵,若是說服不了,便帶著夏侯淵找荀彧。
荀彧被曹操稱為吾之子房,智商與政治遠在夏侯淵之上,她略微一點,荀彧便能明白曹操的處境,必會同意讓她去宛城之事。
隻是曹操新遷許昌,根基不穩,城內有各方勢力混跡其中。
許都大小事務皆是荀彧決斷,荀彧事物繁忙,往來找他的人極多,驚動荀彧,便是驚動許都裡的各方勢力。
旁人知曉曹操在宛城做的缺德事後,難保不會趁此機會對許都或者宛城用兵。
不到萬不得已,還是不要找荀彧的好。
丁璿微微一笑,分外和藹:“妙才,你這麼聽孟德的話,瑛妹知道嗎?”
妙才是夏侯淵的字,瑛妹是丁璿的親妹子,夏侯淵的正妻。
夏侯淵隨口答道:“瑛妹當然知道了。”
話音剛落,夏侯淵的臉色變了變,懾人的氣勢少了三分,眼睛笑成月牙形狀,整個人像是乖巧的大金毛一般,道:“大姐,我這不是也沒辦法嗎?”
夏侯淵是出了名的懼內,要是叫丁瑛知道他聽曹操的話,為難自己的姐姐,回到家裡,丁瑛指不定怎麼收拾他呢。
彆看夏侯淵的體型這麼嚇人,在外麵是猛將,但在家裡,卻是對丁瑛無所不從的耙耳朵。
在丁瑛麵前,夏侯淵就是一隻乖巧的大狗子。
就差衝著丁瑛搖尾巴了。
丁璿不止一次看到,身形嬌.小的丁瑛惦著腳尖,揪著夏侯淵的耳朵,說道著夏侯淵的種種不是。
夏侯淵如熊掌一般的手捧成拳,縮著腦袋,舉在臉前,不住地向丁瑛討饒。
弱小,可憐,又無助。
“司空遠征張繡,臨走時千叮嚀萬囑咐,讓我一定要看住你,我這也是職責在身,沒有辦法的事情。”
夏侯淵討好道:“你,你就彆跟瑛妹說了。”
丁璿整了整衣擺,道:“孟德說什麼就是什麼,孟德若是說讓你把我殺了,你也要殺了我嗎?”
“這怎麼可能?”
夏侯淵睜大了眼睛,連連搖頭:“我要是敢動大姐一根汗毛,瑛妹不把我生吃活剝了?”
“再說了,司空對大姐的心意天地可鑒,司空就是殺了我,也不會殺大姐的。”
丁璿道:“那可不一定,他今天能為了一個妾室把我禁足,明天就能為了那個妾室殺了我。我一死,子修便成了沒娘的孩子,如今朝局動蕩,旁人稍稍動下手腳,子修便死無葬身之地。”
“到那時,你們都要對你們素來瞧不起的妾室頂禮膜拜,她所生下來的孩子,就是你們未來的主公。”
夏侯淵臉色一白,急忙道:“孟德不是寵妾滅妻的人。”
夏侯淵一時情急,連稱謂都從司空變成了孟德。
“是嗎?”
丁璿見火候差不多了,挑眉一笑,道:“徐州呂布未平,冀州袁紹虎視眈眈,更不要提西涼馬騰、荊州劉表、江東孫伯符皆當世梟雄,不可不防。孟德放著這些人不對付,偏去征討一個宛城,你以為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張繡的嬸娘鄒氏!”
“這...這...”
在夏侯淵的認知裡,丁璿是個得理不饒人的人,今日的說辭比往日更要犀利三分,且有理有據,一時間叫他難以回答。
關於鄒氏的事情,他不是沒有聽說過,再想想發小曹操見了漂亮女人走不動路的性子,夏侯淵認真地覺得,丁璿的話很有道理。
想了想,夏侯淵撓頭道:“要不,我派幾個人去宛城,讓兄長盯著點司空?”
夏侯淵的兄長是夏侯惇。
夏侯惇眼睛上中了箭,□□大喊一聲父母精血,焉能棄之,然後把眼珠子吞了。吞了之後,挺搶走馬,一槍戳死射傷他的人。
夏侯家的第一人,曹魏政權中不可撼動的第一將,曹操平生最為信賴的人物。
曹操起兵後,再像以前那般沒大沒小稱阿瞞或者孟德便不合適了,於是大家夥便用官職稱呼曹操。
曹操聽後,並未說些什麼。
唯有夏侯惇也跟著用官職叫曹操時,曹操怒了,再三聲明,讓夏侯惇叫他的字,不要叫官職,顯得太生疏。
可想而知夏侯惇在曹操心裡的特殊位置——夏侯淵還替曹操蹲過牢呢,又跟曹操是連襟,都沒得這待遇。
丁璿道:“你以為元讓能勸得住孟德?”
元讓是夏侯惇的字。
丁璿挑眉看著夏侯淵,直看得夏侯淵心裡發虛。
曹操貪花好.色,丁璿又是一個愛吃醋的烈脾氣,為了讓兩人少點爭吵,他和他兄長沒少幫著曹操遮攔風.流韻事。
讓他兄長勸曹操少沉迷女色?
旁的事曹操都會聽,唯獨這件事曹操不會聽。
夏侯淵扯著袖子,道:“那,總不能你去宛城看著司空吧?”
“我正有此意。”
夏侯淵:“...”
夏侯淵一怔,隨即道:“不成!”
“你在城裡待久了,不知道戰場上有多危險——”
“正是以為知道危險,所以我才更需要去。”
丁璿看著夏侯淵,道:“平日裡孟德再怎麼胡鬨,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也就罷了。但這次不同,他帶上了子修。”
“若鄒氏真心跟隨孟德,做一妾室我也不是容不得她。”
卞從霜那小白蓮她都容了,還容不下一個滿心思裝的都是死去的夫君的鄒氏?
“隻是鄒氏與夫君張濟關係極好,未必真的原因跟了孟德。若她隻是假意依從孟德,另有圖謀,又當如何?”
曆史上的鄒氏就是存了這種心思。
宛城是她夫君的基業,她夫君死了,她便替她夫君與侄子張繡一起守著基業。
曹操攻打宛城,鄒氏假意奉承,說什麼在城裡怕被張繡得知了,哄得曹操出城住。曹操本想回自己的中軍大營,鄒氏說怕人議論紛紛,勸著曹操隻帶少量士兵在城外的另一個地方安營紮寨。
曹操身邊無重兵,隻有一個典韋護衛左右,這才給了張繡夜襲偷營的機會。
“他尋花問柳我不管,但若威脅到子修的性命...”
說到這,丁璿目光驟冷,繼續道:“我上天入地,也要找他的麻煩。”
“可...”
夏侯淵擦著額上的汗,有些無措,道:“外麵兵荒馬亂,我怎麼敢讓你出城?”
丁璿豎起一根手指,道:“給我一百人做護衛。”
夏侯淵道:“讓我再想想。”
他太了解曹操是個什麼人了,一擲千金搏美人一笑的事情曹操不是做不出來。
一時上了頭,旁人再怎麼勸也是沒有用的。
若那鄒氏真為了守住死去的夫君的基業,配合張繡對曹操用美人計,莫說曹昂的有性命危險了,連曹操都不一定保得住。
夏侯淵有心隨丁璿一同前去,但此時的許都外有眾敵環伺,內有一幫老臣攛和著漢帝削弱曹操的勢力,他一旦去宛城,隻怕許都不日便會後院起火。
當然,給丁璿一百人護衛也是行不通的。
城外戰火連天,諸侯王與黃巾賊打得你死我活,動輒血流成河,死傷過萬,這一百護衛,不夠給各路人馬塞牙縫的。
春風拂麵,夏侯淵雙手背在身後,來回渡步,想了又想,慢慢鎮定下來,抬頭對丁璿道:“不成,這事太大了,我得找公達先生商量。”
丁璿看了一眼夏侯淵身後體型與夏侯淵差不多的士兵,道:“這些都是你的親信?”
夏侯淵點頭稱是。
丁璿道:“換上他們的衣服,彆明目張膽的去。”
荀彧見了女扮男裝的丁璿後,翻閱竹簡的動作停了一瞬,隨即屏退左右,起身向丁璿見禮。
丁璿攙起荀彧,開門見山說出了自己的擔憂。
“此事我自去安排,隻是...”
荀彧微微皺眉,看了一眼丁璿,道:“...這些事情,是夫人自己想到的,還是旁人告知夫人的?”
丁璿知道荀彧這是犯了職業病。
以原來丁夫人的性格,是想不到這些的,突然間開了竅,自然是身後有世外高人在指點,故而荀彧才問這話,想把那人挖出來推薦給曹操。
丁璿眼梢微揚,道:“被禁足十餘天,總要長點記性不是?”
時間不等人,丁璿沒過多與荀彧糾結她性格大變的事情,站起身,道:“孟德子修危在旦夕,還望先生早做決斷。”
荀彧撚著胡須,上下打量著丁璿,沉吟片刻,對夏侯淵道:“妙才將軍鎮守許都,不得外出一步。”
荀彧備受曹操倚重,曹操麾下的武將們對荀彧也頗為尊重,饒是荀彧的安排讓夏侯淵大吃一驚,夏侯淵也沒敢魯莽到揪著荀彧的衣襟問為什麼。
夏侯淵一拍桌子站了起來:“那司空呢?”
拍完桌子,想起自己的動作對荀彧非常不尊重,又忙不迭向荀彧道歉。
荀彧一笑置之,看著丁璿,道:“營救曹公一事,便有勞夫人了。”
丁璿點點頭,道:“必不負先生重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