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哪裡是聽不懂?
她分明也是亂世裡的流離人。
她並非祖輩都是倡家,她的父親是戰功赫赫的霍王爺,她本是霍王爺最愛的小女兒霍璟,金尊玉貴養就的王府千金。
可她不能說,她不能讓世人知曉,戰死的霍王爺的女兒做了清倌人。
她可以不顧及自己的臉麵,但父王的臉麵不能丟。
霍小玉最終什麼也沒說。
幾月後,李益的任命下來,要去赴職上任。
霍小玉自知二人身份懸殊,李益嘴上說得再好,也不會娶她為妻,便對李益說,她今年才十八歲,他不過二十二,到男子三十而立的年齡,還有八年,她這一生的歡樂,希望在這八年裡享用完。
之後李益另娶高門,她削發為尼,就算了了,畢生夙願。
李益又羞愧又感動,說非她不娶,讓她不要擔憂。
她又信了。
後來李益一走杳無音訊,後來她相思成疾,後來她變賣家產打探李益的消息,後來李益負心於她的事情傳遍天下,後來李益被路見不平的豪士生拉死拽來到她院子。
後來她把碗中酒潑在地上。
覆水難收。
後來她立下毒誓——
“我死之後,必為厲鬼,使君妻妾,終日不安!”
她不曾奢望過李益會娶她,也不曾奢望與李益廝守終生,更不會阻止李益另娶高門,她知道連八年相約都是一種奢求,她等啊等,不過是等李益給她一個準確的回話。
可李益卻連一個字都不願給她。
征痛黃泉,皆君所致。李君李君,今當永訣。
霍小玉絕望閉上眼。
畫麵最終定格在霍小玉死去的那一瞬間,殷紅的朱砂痣在蒼白臉色的襯托下,格外地紅。
紅得紮眼。
顏夕手指毫不猶豫按在接受任務的按鈕上。
這任務必須接。
這種程度的渣男她已經很久沒見了。
跟李益相比,劉徹曹操簡直就是盛世白蓮花。
劉徹廢阿嬌最起碼給了一句明白話,曹操心裡想著的發妻永遠都是丁璿,李益....
不說也罷。
花人家的,吃人家的,拍拍屁股走人前,山盟海誓非卿不娶,然而直到霍小玉絕望死去,他連一句明白話都不給。
霍小玉又不是說非他不嫁,又沒攔著他不讓他娶彆人,無論是見麵說分開,還是一紙書信說分開,霍小玉都能接受,偏李益什麼也不給,生生地把霍小玉拖死。
簡直就是渣男中的戰鬥機。
晉/江係統還在卡頓,電流聲折磨著人的耳膜:“恭喜#¥#¥##@@宿主<a href="mailto:接取任務@@@!!#¥”
機械音實在難聽,顏夕伸手一按,點了消音。
世界安靜了。
一縷白光閃過,顏夕進入霍小玉的身體。
自此之後,她便是霍小玉了,生撕渣男,幫助原主走上人生巔峰!
霍小玉睜開眼,視線所及,黑漆漆的一團,呼吸之間,空氣淡薄,讓人隨時都有可能會窒息。
看來晉/江係統的抽風還是給她帶來了不小的麻煩,她沒辦法選擇時間,穿到霍小玉身上時,霍小玉已經被葬在地下了。
但,哪怕葬在地下了,她也要手撕渣男!
手撕渣男的前提,是要先活下去。
霍小玉打開隨身空間,讓棺木裡充滿氧氣。
這些氧氣隻能讓她撐三天,三天之後,若無人救她出來,她一樣會被悶死。
霍小玉想了想,從隨身空間裡拿出入夢符,準備給山東豪士托夢。
若不是山東豪士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揪著李益來見她,她連李益的最後一麵都見不到。
山東豪士既然都幫了她一次了,想來不會介意幫她第二次。
不是她不給自己的母親托夢,而是托了也沒多大用。
母親剛經曆喪女之痛,悲傷不能自拔,隻怕夜裡輾轉悱惻睡不著覺,她縱然想托夢,也找不到時機。
再說了,這個時代的人都講究入土為安,哪有把剛埋下的人再刨出來的道理?
這是多大仇才能乾出來這種事?
山東豪士就不一樣了。
豪士遊俠之所以是豪士遊俠,是因為他們視規製章則無一物,善惡報應自有心中的一杆秤。
素昧平生,便願意來幫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弱女子,此豪士的心是熱的,且她死的時候,甚是決絕。想來也在他心中留下了頗深的印象。
情未儘,而命已終,最是叫人唏噓不已。
或許在山東豪士心裡,更想讓她活過來,有一個更為美滿幸福的結局。
所以隻要她托夢,山東豪士是會來救她的。
霍小玉托完夢,時間還很早,她不想一直在棺木裡待著,便用隨身空間,找了找李益的位置,準備去收拾一下李益。
她剛剛可是發了誓的,她若死去,必為厲鬼,讓他不得安寧。
沒過多久,霍小玉便找到了李益的位置。
李益與之前沒有與她相好時一樣,住在崇仁坊的館舍裡。
長安城由三十八條街道分割成一百多個居民坊,每個坊外建築的有高高的圍牆,清晨打開,晚間關閉,關閉之後,各個坊的居民不能進出。
崇仁坊,便是一百多個居民坊的其中之一。
不得不說,崇仁坊的確是個好地方,西邊是皇城,上朝處理政務方便,東南是東市,買東西方便,南邊麼,就時唐朝最有名的紅燈區平康坊,心情鬱悶了找個小娘子喝喝酒,談談心,最是舒服不過了。
這個時代雖然有宵禁,但主要是不許行人在主乾道玩鬨,坊裡的玩鬨倒是不怎麼禁止。
崇仁坊裡燈火通明,李益在自己房間對月喝著酒。
一杯一杯複一杯,李益也不知道喝了多少杯,端著杯子,搖搖晃晃站起來,對著清冷月色,自嘲一笑,道:“玉娘...我...對你不住。”
這個時代叫女子多以名字後麵加個娘稱呼,或者是排行加個娘。
她叫霍小玉,母親隻有她一個女兒,李益便把她喚做玉娘。
玉娘就玉娘,總比大娘好聽。
懷著這種心理,霍小玉在李益身後顯出形。
李益仍敬著月色,囉裡囉嗦說著對不住她的話,霍小玉聽得煩了,便道:“十郎。”
李益身體一震,手裡握著的酒杯裡的酒水灑在地上。
濕濕的一片,映著月光。
霍小玉繼續道:“十郎,你不是說,你此生隻娶我一人,叫我不要擔心,隻在家裡等你便是。可我等你等了這麼久,你怎麼一直不來?”
“我等你等的好苦。”
李益打了一個哆嗦,手裡的酒杯掉在了地上,骨碌碌地滾在霍小玉的腳邊。
夜風穿過窗台,輕撫著霍小玉的長發與裙擺,李益僵硬轉身,
月光傾瀉而下,霍小玉白如玉的臉又白了一分,秀美的眉微微蹙著,隱隱有著幾分哀怨。
李益隻瞧了一眼,身體便癱軟在地,手指指著霍小玉,語無倫次道:“你...你不是死了嗎!!!”
霍小玉強壓住想要狂笑的心。
她要的就是這種結果。
吃乾抹淨還把人害死了,輕飄飄地對月飲酒,愧疚不能自己,再做幾句詩便一筆勾銷了?
她霍小玉的性命沒有這般輕賤。
李益當前,霍小玉笑得溫婉,捂了捂胸口,西子捧心狀地上前一步,溫柔出聲:“不見十郎,我心不安。”
李益在家族裡排行第十,十郎是她對李益的稱呼。
她的靠近讓李益更加崩潰,原本溫潤儒雅的書生氣質再也維持不住,身體貼著地,不斷地往後縮著,哆哆嗦嗦說著話:“你、你不要過來。”
不要過去?
這怎麼能夠呢?
霍小玉微微一笑,走上前去。
李益避無可避,身體抵著牆,身體不住發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