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執依舊一襲墨衣,進來時看了眼她,又看了眼灶台,未曾多說什麼,蹲下便生起了火。
薑斐笑開,她喜歡這般聽話的。
下廚時倒是再未曾再多說什麼,隻是將飯菜盛出時,她突然想到什麼,拿起一片藕片,看著這一次生完火依舊臉色乾淨的陸執:“陸執。”
陸執不解地抬頭。
薑斐將藕片湊到他唇前:“你幫我嘗嘗味道可好。”
陸執一愣,朝後避了避。
薑斐睜大了眼睛:“乾嘛?你不願?”
陸執怔了怔,搖搖頭:“這是公主給駙馬做……”
“他昨日吃的有些不爽口,”薑斐道,“我同他口味不一,你代我嘗嘗。”
陸執看著眼前淨白的藕片:“屬下自己來……”
薑斐抬頭看著他,不鬆手。
陸執遲疑良久,最終張嘴將藕片吃入口中,囫圇嚼了兩下便咽了下去。
“味道怎麼樣?”薑斐認真地盯著他。
陸執後退半步,直到聞不到她身上的淡香方才道:“公主做的都好吃。”
薑斐皺了皺眉,又拿起一塊胡瓜:“這個呢?”
陸執低頭,沒再看她:“很好吃。”
薑斐想了想,拿起萵筍在鹽罐裡滾了一圈,翠色的筍裹了一圈鹽粒子,她再次塞到陸執口中:“再嘗嘗。”
陸執習慣地開口吃下去,而後神色一滯,滿口駭人的鹹,甚至鹹得他喉嚨發癢,幾欲乾嘔。
“不準吐!”薑斐命令。
陸執輕怔,最終強咽了下去。
“還好吃嗎?”薑斐湊到他眼前問道。
陸執喉嚨陣陣緊縮,頓了下。
“嗯?”薑斐揚眉反問。
陸執遲疑片刻,輕輕搖了搖頭。
薑斐笑出聲來,似是格外歡愉,寂靜的膳房,隻有女子清脆的笑聲。
陸執緩緩抬頭,看著眼前的女子,一襲曙色衣裳,沒有人比她更襯這般的紅了。
薑斐笑聲終於緩了些,端起一碗清水遞給他:“所以,你以後要說實話!”
陸執看著清水,人仍有些怔然。
“喂,不鹹啊?”薑斐對他眨了眨眼。
陸執猛地低頭,接過清水仰頭猛喝了幾口,喉嚨好受了許多,可是胸口莫名有些酸脹。
薑斐看了眼他頭頂的好感度:15.
她笑了笑:“把這些裝在膳盒裡,我給駙馬送去。”
陸執看著她,好一會兒低頭將飯菜裝在膳盒中,神色逐漸恢複了平淡,頭頂波動的好感度逐漸冷卻下來。
陸執好感度:10.
薑斐:“……”
……
書房。
楚墨看著麵前的飛鴿傳書,
不出兩個月,大魏局勢便會徹底崩亂,到時他隻需要帶著自己的兵馬現身,穩住叛亂,便能達成多年的夙願。
也無須再依靠薑斐,才能救自己心愛之人。
薑斐……
楚墨神色一緊,心突然有些煩躁起來。
今日銜著她的指尖吃下的那塊打糕,她坐在攤位後認真寫糖人的模樣,甚至還有她護著他的樣子……
陰魂不散。
可蓉蓉才是自己心之所向,他所做的一切,是為了一血幼時的屈辱,為了站在萬人之巔,讓所有曾羞辱他的人付出血的代價,還有……救治那個第一個給他溫暖的蓉蓉。
“叩叩”門外兩聲敲門聲。
楚墨回神:“誰?”
“我。”陰魂不散的聲音。
楚墨拿出火折子將書信燒成灰燼後方才站起身,打開門看著門外的女人,陰鬱嗜血的眉眼已然舒展:“斐斐?”
“我來給你送午膳!”薑斐笑著拍了拍手中的膳盒,“從市集回來就再沒吃東西,一定餓壞了吧!”
楚墨將膳盒接了過來,嗅著淡淡的飯菜清香,隻覺得脾胃動了動:“這種事,讓……”
“下人可來不了!”薑斐笑望著他,“我親手做的,獨一無二!”
楚墨愣了愣。
薑斐遲疑了下,又小聲道:“楚墨……”
“嗯?”
“我能在書房陪你一起用午膳嗎?”薑斐聲音逐漸低了下去,“應該沒多少機會了……”
後半句楚墨並未聽清,皺了皺眉,眼神不覺添了謹慎與懷疑。
書房,是整個公主府唯一可以讓他放鬆的地方,她為何突然要進來?
“抱歉,斐斐,我有事要忙,恐怕難以顧及你。”楚墨柔聲道。
“哦。”薑斐聲音低落下來,卻很快抬起頭眯著眼睛笑道,“那你忙吧,我不打擾你了!”
說完轉身就要離開。
“等一下,”楚墨喚住了她,回身從書架深處抽出一本書遞給她,“我記得你曾說過愛看話本,剛巧我這裡有一些。”
薑斐眼睛一亮:“謝謝你,楚墨!”
楚墨笑了笑,再未多言。
直到目送著她的背影離開,笑容瞬間斂了起來。
將膳盒放在書案上,楚墨隨意打開,看著裡麵清淡爽口的三個菜,呆愣片刻,很快垂眸諷笑一聲。
不論她有沒有發現什麼,都要快些行動了。
……
薑斐回到房中,隨意翻看著手中這本名叫《碾玉觀音》的話本,繁多而複雜的文字看的她頭疼。
上麵的圖倒是有些意思。
沉吟片刻,薑斐輕笑一聲,朝外喚道:“陸執。”
門外響起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卻沒有走進房中。
“進來。”薑斐又道。
腳步聲遲疑了下,最終推門而入。
薑斐將手中的話本扔給陸執:“你念給我聽!”
陸執看著話本,他自然知道,她剛剛被楚墨拒絕了共度午膳的要求,此刻大抵心氣不順。可是,他卻莫名不願念這話本……
“怎麼不念?”薑斐看著他。
陸執抿了抿唇:“屬下可否不念?”
薑斐像是方才認識他般,轉頭望著他:“不錯,知道實話實說了。”
陸執不語。
“但我不願聽你的實話。”薑斐輕哼,“念!”
陸執遲疑了下,最終翻開話本:“紹興年間,行在有個關西延州延安府人,當時怕春歸去,將帶著許多鈞眷遊春……”
陸執的聲音仍帶著少年的沙啞,低斂而沉沉。
薑斐有一句沒一句的聽著,倒聽出了幾分困意。索性慵懶的半靠在床榻上:“你坐在床邊念。”
陸執看了眼床邊的木凳,又看了眼床榻上懶散的女子,久久沒動。
薑斐皺眉:“嗯?”
陸執垂頭,知道她不達目的不罷休,終坐在床邊:“……鋪裡一個老兒,引著一個女兒,生得如何?雲鬢輕籠蟬翼,蛾眉淡指春山。朱唇……”
念到此,他的聲音驀地停下,臉頰微熱,抬頭朝床榻上的薑斐看去。
她似是睡著了,眉眼沒了清醒時的驕縱,反而帶著些安寧,眉頭輕蹙著,像極了……話本裡的女子。
忽的薑斐嚶嚀一聲,沒有睜眼:“怎麼不念了?”
陸執沒有說話。
薑斐緩緩睜開雙眸,看著他:“朱唇如何?”說著,徐徐彎起玉足,隱約露出一截小腿。
陸執飛快低頭,喉嚨微緊:“朱唇綴一顆櫻桃,皓齒排……兩行碎玉。蓮步半折小弓弓,鶯囀一聲……嬌滴滴……”
“噗。”薑斐笑了起來,坐起身拿過陸執手中的話本,“罷了罷了,我累了,今日便念到這裡。”
陸執飛快站起身。
薑斐慢悠悠道:“明日記得接著念。”
陸執沒有說話,隻快步離開了房間。
薑斐看著他波動不停的好感度,垂頭斂了笑。
接下去幾日,薑斐每日為楚墨做膳食,楚墨午膳多是在書房獨自用,薑斐再未多做強留,每日便回房讓陸執念話本。
那話本倒也不長,每日念一點,她也能明白講的什麼。
而陸執的好感度也慢慢地漲到了15.
書房。
暗衛半跪在書案前:“長寧公主近幾日未曾和外人聯絡,平日便是去膳房,或是待在房中,不曾有異常。”
楚墨垂眼聽著暗衛的彙報,這幾日的薑斐,的確乖得詭異。
以往她鮮少這般。
便是自己不允她進書房用午膳,她都要大鬨一番,鬨得府中人儘皆知,而今……
“對了,”暗衛似又想到什麼,“這幾日,長寧公主的侍衛總會去公主房中,那侍衛武功高強,屬下不敢太過靠近,不知發生何事。”
楚墨凝眉。
陸執?
“主人?”
“下去吧。”楚墨半抬手,直到暗衛消失,他方才轉過身,看著書案上的膳盒——午時薑斐剛送來的。
膳盒中,清灼藕片與白貝冬瓜湯幽幽泛著清香。
他前幾日不過將這兩道菜吃得多了些,她便記在心上了。
薑斐與陸執。
楚墨垂眸,心中隱隱泛著絲怒火。
他隻將其理解為:即便他如何厭惡薑斐,但也絕不容許她背著他與旁人互通有無。
轉身,楚墨快步走出書房。
今日,陸執正念到話本裡的男女二人要私奔:“四更已後,各帶著隨身金銀物件出門。離不得饑餐渴飲,夜住曉行,迤邐來到衢州……”
念到此,陸執的聲音停了下來,側耳聽著門外的動靜。
有腳步聲。
薑斐微睜雙眸:“繼續啊。”
陸執頓了頓,最終繼續念了起來,聲音無波無瀾。
楚墨聽著房中念話本的聲音,心中的怒漸漸散去,卻仍舊眉心緊皺。
下瞬他驀地反應過來,那話本,似乎正是他上次隨手給她的那本《碾玉觀音》。
是因為……他?
房中。
薑斐聽著係統報備楚墨好感度波動的消息,垂眼淡笑了下。
……
第二日,薑斐如常去書房送午膳。
“前幾日你多喝了些半天筍肉湯,我今日又做了些,但筍性涼,你脾胃虛寒,不可多喝。”薑斐將膳盒交予楚墨,笑著囑托兩句便要轉身離去。
楚墨望著她的背影,良久,徐徐道:“一起用?”
薑斐身形一僵,立在原處一動不動,良久才定定反問:“什麼?”
楚墨道:“你不願?”
“不是,”薑斐飛快搖頭,轉頭看著他,雙眸晶亮,“好啊。”
陸執從膳房生完火後便回了自己房中,安靜地算著時辰,等到差不多了,方才垂眸麵無表情地朝最中央的臥房走去。
隻是今日的臥房很是寂靜,沒有半點聲響。
他皺了皺眉。
“陸侍衛?”房中,綠竹走了出來,眉眼帶著詫異看著他。
陸執看了眼臥房,裡麵空無一人,隻有那本話本被孤零零地扔在桌麵上。
“駙馬爺和公主一起在書房用午膳呢!”綠竹見狀笑道。
陸執怔,下刻隻微微頷首,便已折返回房。
楚墨答應與她共進午膳,她自是高興的。
而他也不用再為她念話本,他也應當高興。
可是為何……
胸口似乎有些沉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