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斐揉了揉太陽穴,雙手捧著臉頰,撐在桌子上。
“吱”的一聲,房門被人輕輕推開。
薑斐順勢抬頭,眼神朦朧地看向門口:“誰啊?”
楚墨定定地凝望著桌前的女子,她依舊穿著那一襲紅色雲霧錦裙,坐在燭光裡,肌膚勝雪,眉眼明媚。
如此光彩動人。
“楚墨!”薑斐揚聲喚著他,眼神頃刻迸射處萬千華彩,隻是下瞬,那華彩逐漸暗淡下去,變成細密的委屈,她看了眼麵前的醒酒湯,又看了看他,“你怎麼才回來啊……”
“醒酒湯都涼了。”
楚墨看著醒酒湯,指尖輕顫了下。
薑斐有些踉蹌地朝他走了過來,卻在靠近他時身形一晃,直直倒向他的懷中。
楚墨忙伸手扶住了她。
薑斐靠在他胸前,抬頭仔細望著他,眼神亮晶晶的,下瞬癟了癟嘴:“你說過要快點回來的。”
楚墨喉嚨一緊。
她如此毫無顧忌地靠在他的懷中。
而蓉蓉卻對他的靠近避若蛇蠍。
“嗯。”他輕應。
薑斐沒有說話,又凝望了他良久,伸手用力抱住了他的腰身:“你回來了。”
楚墨站在那裡,身軀早已僵直,好一會兒擁著她朝床榻走去,卻在經過桌麵時腳步一頓,看著那碗已經涼透的醒酒湯,停頓片刻,仰頭一飲而儘。
將薑斐放在床榻,楚墨剛要直起身,薑斐卻再次用力擁住了他,雙眼緊閉著:“彆走,楚墨……”
“不會耽誤你太久了……”
楚墨本欲直起身的動作頓住,終未曾離去,側身躺在她身旁。
在他躺下的瞬間,薑斐再次擁了上來,靠在他懷中。
楚墨肢體生硬地躺在那裡,和她……從未如此親密過。
不知多久。
“不能告訴父皇……”懷中的女人低低道,“也不能告訴夫君……”
楚墨低頭看著她。
是說她知道自己將要死了這件事嗎?
她卻不知想到哪裡去了,又道:“父皇不是好夫君……”
楚墨頓了頓,鬼使神差道:“為何?皇帝不好嗎?”
薑斐卻沉默下來。
就在楚墨以為她不會應時,她又道:“才不要嫁給皇帝……”
楚墨再未說話。
隻是……不要嫁給皇帝嗎?
楚墨好感度:5.
……
薑斐對於楚墨好感度的增加很高興。
而好感度的增加,帶來的則是薑斐在書房待再多時間,楚墨也不會有太多的不耐煩,頂多不過是皺皺眉便罷了。
二人一日三餐一起用,平日裡也一塊待在書房,便是薑斐都覺得再這樣下去,隻怕還沒有攻略完成,自己就要厭煩了。
所幸這日,薑斐剛用完午膳,依舊如常靠在軟榻上,隨意翻了本話本。
正要拿起一瓣橘子放入口中,手突然便顫抖了下,橘子滾落到地麵。
細微的動靜,惹來楚墨的注目。
薑斐隻笑了笑便收回目光,並未放在心上,然而在她又要拿起一個橘子時,連手指彎曲都開始變得困難,胸口升起一股熱氣,身子卻泛著冰冷。
算了算時間,薑斐突然意識到,到了寒花毒發作的時候了。
她雖有“百毒不侵”在身,但為求逼真,並未全然封了寒花毒帶來的知覺。
楚墨似乎也察覺到些什麼,抬眸看著她:“怎麼……”
話未說完,門外一陣腳步聲飛奔而來,停在書房門口,聲音極為緊急:“駙馬。”
楚墨一怔,聽聲音是自己的人,但此時偽裝成公主府的人定是有急事相告,收回落在薑斐身上的目光,他幾步走到門口,打開門,果真是扮作府中尋常侍衛的暗衛。
楚墨關上書房門,聲音極輕:“何事?”
暗衛道:“薑姑娘昨晚毒發,府中無人,讓咱們來請主人。”
楚墨眉頭緊皺:“這才不到一個月……”
下瞬他飛快反應過來,寒花毒,毒發相距時間隻會越來越近,甚至最後許多中毒之人不是毒發而亡,而是被生生痛死的。
“裴卿呢?”思及此,楚墨的聲音陰冷下來。
“少國師,不,國師去祭祀台領天命了,要半月後方能回來。”
蓉蓉身邊沒有人?
楚墨眉頭緊皺:“解憂草可備好了?”
“已經有人在熬藥了。”
“好,”楚墨點點頭,“我現在過去。”
他抬腳便要朝公主府門口走去。
身後卻一陣開門聲。
楚墨腳步猛地停下,徐徐轉過身來,看著門口的女人。
薑斐正扶著門框站在那裡,臉色微白,唇上再無血色:“楚墨,你去哪兒?”她呆呆問道。
楚墨勉強笑了笑:“斐斐,我有要事要忙,你先回房休息。”
說完便欲離去。
“楚墨!”薑斐忙在身後跟了兩步,腳步劇烈踉蹌了下,額頭上升起一層冷汗,“你不要走,好不好?”
“是真的有要事,”楚墨眉眼間有些焦灼,“讓綠竹扶你回去。”
這一次,再未停留,徑自離開。
薑斐仍定定站在原處,看著他的背影。
狗男人。
還有……這寒花毒還真是麻煩,雖不算痛,但讓人肢體僵硬,極難動彈。
綠竹走上前來:“公主,您臉色不好看,我扶您……”
綠竹的話並未說完,薑斐肢體僵直地朝前倒去。
“公主!”
……
偏院。
陸執坐在簡陋的房中,麵前的八仙桌上,放著一本話本。
他看了一會兒話本,良久緩緩翻開,右下角被折疊了起來。
——上一次念到了這裡。
其實,隻差一個結局。
結局,是私奔的秀秀與崔寧,結成了一對鬼夫妻。
薑斐卻不知道了。
不,也許她自己已經看了,根本不需要他再念。
那他究竟在不平些什麼?
陸執伸手,輕輕抵著胸口上方。
那裡曾經被人刻下一個“奴”字,刻完後,血肉模糊,還上了朱砂。
他剜肉也不能全部消去。
後來,又被薑斐的人刻上了“薑”字。
總歸這條爛命,不是他自己的。
唯有幼時,那一點點僅存的美好,是他自己擁有的,不屬於任何人,也讓他得以窺見一點光明。
門外一陣嘈雜的腳步聲。
陸執回過神來,抬眼間已經麵無表情,他朝門外走去,攔住一個下人:“發生何事?”
下人滿眼焦急:“公主毒發了。”
陸執愣住,下瞬飛快朝最豪華的房間而去。
薑斐已經被送進房中,有人已去熬了壓製毒性的藥。
陸執到時,所有下人都候在外麵,隻有薑斐的臥房門緊閉著。
“怎麼回事?”他沉聲問道。
“公主回到房中,便將奴婢們都趕了出來,說是……不用伺候著!”綠竹焦急地看了眼臥房門,“陸侍衛,您跟在公主身邊最久,快想想法子。”
“駙馬呢?”陸執皺眉。
“駙馬方才說是有急事,神色匆匆地離開了。”
陸執愣了愣,反應過來。
薑蓉蓉。
他朝外看了一眼,而後自嘲一笑,薑蓉蓉哪裡還需要他擔心呢。
抬腳走到房門口,剛要敲門。
“陸執。”房中,薑斐的聲音嘶啞的厲害。
陸執輕應一聲。
“你進來。”薑斐道,“隻你進來,旁人不許。”
陸執抿了抿唇,推開房門走了進去。
薑斐躺在床榻上,臉色蒼白的近乎透明,唯有雙眼透著血紅,身子僵硬,正因著寒冷輕輕顫抖著。
陸執呆呆看著她,他仍記得前不久宮宴上,她明豔動人的模樣,如今……就像是一朵將要凋零的花。
“我是不是很醜?”薑斐的肢體無法動彈,隻啞聲問道。
陸執沒有說話,走到床榻旁。
薑斐卻虛弱地“哼”了一聲:“我才不要讓彆人看見我這幅醜模樣呢!”
陸執喉嚨一緊,心口有什麼動了動:“公主讓屬下進來?”
“你?”薑斐朝他看了一眼,勉強笑了笑,“你跟在我身邊這麼久,什麼模樣沒見……”
她的話沒有說完,身子克製不住的劇烈顫抖了下。
陸執腳步忙亂地朝她靠近了些。
“好冷啊陸執。”薑斐低低道,聲音似乎都要被凍結了一般。。
陸執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什麼都說不出來,喉嚨緊繃的疼痛難忍。
門外一陣敲門聲響起,綠竹道:“公主,藥煎好了。”
陸執回神,飛快轉身打開門,接過藥碗轉頭朝床邊走去。
看著床上的女人,他遲疑片刻:“公主恕罪。”說完坐在床榻旁,扶起她的身子,任她半靠在自己懷中,卻在接觸到她時,手指輕顫了下。
她的身體,冷的如一塊寒冰。
陸執將藥一勺一勺喂到她口中。
薑斐任由他喂著,輕顫的牙關偶爾碰到湯匙,發出細微的聲音。
陸執身軀緊繃著,喂到最後,甚至分辨不清到底是她在顫抖,還是自己的手在顫抖。
一碗藥見了底。
陸執剛要站起身,薑斐的手指微微動了動,抓住了他的衣角。
陸執低頭看著她。
她的身子仍僵硬著,意識有些朦朧,半靠在他的懷中,聲音很輕:“好冷……”
陸執手緊攥著,如被定住般,一動不動。
解憂草逐漸起了作用,薑斐的肢體可以緩慢地動一動了,她輕輕拉著陸執的衣服,臉頰蹭著他的胸口,想要汲取著他的體溫。
陸執身軀一緊,想要避開。
薑斐卻驀地將他壓住了,冰涼的手指顫抖著尋找溫度,最終落在了他的身前。
陸執的呼吸逐漸急促起來:“公主,不可。”
薑斐的手停了下來。
就在陸執鬆了一口氣時,薑斐開口道:“陸執,脫衣服。”
陸執眼神一震:“公主……”
“這是……本公主的命令。”薑斐道。
“你是我買回來的人,就該……”就該如何,她最終未能說出口。
陸執隻覺自己的心口一陣死寂,空蕩蕩的,眼神中一片漆黑。
他是她買回來的,其實,和那些與牲畜被賣的時候,並無區彆。
薑斐輕輕剝開他的外衣,而後是中衣,手探入他的胸口,想要用他身上的暖意來溫暖自己。
陸執沒有動。
然而下瞬,薑斐的動作停了,目光有些渙散,卻始終看著他的胸口。
陸執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是那個“薑”字。
上方,還有因為剜下一塊肉而凹陷的傷疤,可即便剜下,依舊能隱約看清,那是一個殘留著朱砂紅的“奴”。
前所未有的屈辱充斥著他的內心。
陸執雙手緊攥成拳,低著頭不發一言。
“對不起……”不知多久,薑斐輕輕開口。
陸執猛地睜開眼望著她,呼吸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薑斐仍看著他的胸口:“對不起……”
她伸手,冰涼的指尖輕觸著他的胸口:“以後,隻有‘薑’,沒有那個字了。”
隻有“薑”。
陸執能感受到她指尖拂過胸口的觸覺,還有發絲垂落在自己身前的酥癢:“公主。”
下刻,薑斐卻倒在他身上,昏了過去。
陸執愣住,伸手探了探她的鼻下:“公主?”
她依舊一動不動。
陸執直起身想要離開。
薑斐卻輕顫起來。
陸執靠著床榻,勉強整理好衣襟,看著依舊死死抓著他的女人,手攥緊了又鬆開,最終沒有再動。
陸執好感度:45.
伏在陸執胸口的薑斐聞言,唇微微翹了翹。
……
國師府。
楚墨看著喝下解憂草煎的藥後,逐漸睡去的薑蓉蓉,緊皺的眉頭勉強舒展了些。
隻是心中仍像是墜著什麼,惹得他難以安生。
走出房門,看見東邊逐漸泛起魚肚白,他才察覺到已經到了第二日了。
暗衛守在門口,見到楚墨出來才忙迎了上去,神色間滿是遲疑。
楚墨凝眉:“有何事?”
暗衛頓了頓才道:“是公主……”
楚墨眉頭越發緊皺:“又催我回府?”
“不是,”暗衛忙搖頭,“公主昨晚,寒花毒發作了。”
楚墨愣住。
想到蓉蓉毒發時的痛苦模樣,薑斐從來都嬌生慣養,隻怕會更痛苦。
還有她蒼白著臉說“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樣子。
“主人?”
“回府!”
……
薑斐昨晚演了好一出戲碼,到後來竟真的睡著了。
再醒來時,天還沒亮。
而陸執……
她抬頭看了眼,陸執的身體始終維持著昨晚的姿勢,眉頭緊皺,眼下一片青黑,顯然剛睡不久。
薑斐看著他,下瞬猛地低呼一聲,坐起身:“你怎會在本公主的床上!”
陸執幾乎瞬間睜開雙眼,眸光漆黑滿是謹慎與戒備,還藏著淡淡的殺氣,待反應過來後忙收斂起來,飛快轉眸看向薑斐。
她的臉色仍舊蒼白,眼中卻不複昨天那般死氣沉沉,反而有了亮光。
心,逐漸鬆了鬆。
陸執想要坐起身,卻因幾個時辰維持一個姿勢身軀僵硬,整個人朝薑斐那邊倒去。
“啪”的一聲,臉上一痛。
薑斐一巴掌脆生生地打在他的臉上。
陸執的臉頰朝一旁側去,強撐著站起身。
薑斐怒視著他:“登徒子!”
陸執身軀輕顫,猛地抬頭看著薑斐,眼中刹那迸射的光如野獸。
這一巴掌,甚至這句“登徒子”,竟與當初在宮池裡,將那個女孩救出時的情形一模一樣。
薑斐朝後縮了縮身子,仍強硬道:“你瞪我乾嘛?”
陸執看著她仍蒼白的臉色,最終收回目光自嘲一笑。
他真是瘋了。
恰逢此刻,門被人敲了兩下,綠竹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公主,該吃藥了。”
陸執站起身,理了理衣裳的褶皺,麵色平靜地打開房門,接過綠竹手中的藥,轉身回到床邊:“公主請吃藥。”
薑斐謹慎地看了眼他,伸手想要將藥接過來,手卻仍克製不住輕顫著。
她默默看了眼陸執。
陸執則看了眼她的手,抓著藥碗的手一緊,便要走上前去。
門外卻陡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還有綠竹的疾呼:“駙馬爺。”
而後房門被人推開。
楚墨站在門口,飛快看向床榻上的薑斐。
後者隻看了他一眼,便飛快移開了目光,再不看他。
楚墨喉嚨一緊,看向陸執手中的藥碗,眸中隱隱有嗜血一掃而過,卻很快隱了去。
“昨夜,麻煩陸侍衛了,”楚墨笑了笑,走上前去,“這碗藥,陸侍衛就交給我吧。”
陸執沒有動,隻是手中的藥碗輕晃了下,泛著圈圈漣漪。
楚墨伸手,抓住藥碗的另一側。
陸執的手飛快抓緊了藥碗,卻也隻是一瞬。
他垂眸,最終緩緩鬆開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