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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搖搖晃晃朝國師府而去。
裴卿垂眸坐在馬車中, 眉心微蹙。
這段時日,薑斐果真再未讓他下過廚,以往不愛吃的飯菜, 也都會好生吃下去, 房中的衣裳隻剩白衣, 日日會讓下人在房中插幾株桃枝,在他麵前, 便是走路姿勢都逐漸變得越發像蓉蓉了。
她很聰明, 許多事情一點就會。
有時裴卿恍惚中覺得,依舊是薑蓉蓉待在府中, 從未離開過。
可這種感覺帶來的卻並不是暢快, 而是……莫名的悶燥。
他知道以前的薑斐是什麼樣子的。
她穿著紅衣張揚縱肆,吃著不愛的飯菜會嫌棄地擰眉, 聞到桃花香氣會讓下人將花瓶搬到外屋, 還有……
裴卿低頭,看了眼右手背, 不過三日, 傷口便已經好了,隻剩下淺淡的痕跡。
他仍記得薑斐每日三次來為他上藥時的樣子,以及第三日晚上,看見他的傷痊愈後,眼中的驚喜還有淡淡的失落。
裴卿不覺彎了彎唇,下刻反應過來, 斂起笑,卻忍不住伸手觸了觸唇。
那晚,她說“這是親吻”的模樣,揮之不去, 隻有她才會這般大膽。
可是,最近的她,似乎不會這樣大膽了。
她太乖了。
她說,因為他是她睜開眼看見的第一個人,所以她隻信他。
裴卿眉心緊皺。
“大人,到了。”馬車夫小聲道。
裴卿回神,睜開眼人已恢複淡然,起身下了車。
跨進府門時,看著寂靜的國師府,他的腳步頓了頓,其實還有一件事情沒變。
轉過長廊,周圍一片安靜,裴卿神色如常,卻在下刻一旁的草木微動,而後一道白影朝他襲來。
裴卿輕彎了下唇角,這段時日,薑斐的長鞭耍得越發像模像樣,偶爾能與他對上幾招了。
死寂的國師府,像是被投入一顆石子,逐漸熱鬨。
可今日裴卿卻莫名的不想動,想看看她的反應。
遂,即便聽見身後的長鞭破風聲,他依舊眸也微抬,照舊朝前走去。
薑斐似乎也沒想到他連躲避都不曾,忙伸手將鞭子收了回去,動作一放一收之間,長鞭打在了她的手背上。
裴卿一愣。
“你今日怎麼了?怎的不知道躲?”薑斐卻沒看手背的紅痕,急匆匆上前劈頭問道。
裴卿不語,垂眼看著她的手背,而後緩緩抬眸,看向她因為擔憂而微白的臉頰,比身上的白衣還刺眼。
她寧願傷自己,也不傷他嗎?
“喂,問你話呢,”薑斐在他眼前揮了揮手,“你沒事吧?”
裴卿回神:“知道你不會打。”
“那可未必,”薑斐將鞭子給一旁的下人,不著痕跡地蓋住手背的紅痕,轉瞬又想到什麼,“我有進步嗎?”
裴卿頓了頓,點了點頭。
薑斐眼睛一亮:“那既然我有進步,你難道不該獎勵我些什麼?”
“你想要什麼?”裴卿看著她的眼睛。
薑斐抿了抿唇,凝眉道:“似乎自我醒來後,便一直待在國師府中,我想去外麵看看。”
裴卿容色微凝。
因為知道有一日,他會用她換回薑蓉蓉,所以從不允她露麵,更不許人將她在國師府的時宣揚出去。
可是……
“好不好?”薑斐眼巴巴地看著他,“今晚晚膳有茭白,我一定都吃完。”
裴卿迎著她的眸光,良久微微頷首。
薑斐似仍有些不可置信,好一會兒反應過來,拉著他的手笑得粲然:“謝謝你,裴卿。”
裴卿望著她唇角的笑,低頭看著她拉著自己的手,呼吸微緊。
他驟然反應過來,抽出手:“我先去處理事務。”
說完轉身朝書房走去。
薑斐看著他的背影,目光落在他頭頂紛亂的好感度上,笑容更加真摯了。
回到房中,薑斐隨手將花瓶中的桃枝抽出來,拿在手裡把玩著:“係統,你確定今夜裴卿會去城門,麒麟蠱發作?”
【係統:原劇情中,裴卿今夜會收到密函:若想薑蓉蓉的消息便即刻去城門處。薑蓉蓉的確寫了一封信回京,然被有心之人掠走,有人想用這封信引裴卿出城。】
薑斐沉思了下。
裴家世代為大燕國師,於大燕百姓而言,早已不隻是一代世家這般簡單。
裴家若倒,恐怕大燕百姓民心也會渙散。
所以,裴家是不少人的眼中釘、肉中刺。
薑斐將桃枝放在一旁,低笑一聲。
而後拿過一旁的眉黛,輕輕掃著娥眉。
【係統:宿主?】
薑斐道:“今晚不是還要出府遊玩嗎?”
可要好好打扮一番。
……
夜色漸深。
裴卿坐在書房中看著信函,卻如何都看不進去。
那些墨字如會蠕動一般,慢慢變成薑斐手上的那道血痕。
不該應下她出府的。
與她不過是逢場作戲,關係越近,到時便越難分割。
他要的不是扮成薑蓉蓉的薑斐,而是真正的薑蓉蓉。
屋頂突然一聲異動。
裴卿神色微凝,抬眸朝頭頂看了一眼。
下瞬門口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房門被人小心翼翼地敲了兩下。
“進。”
侍衛恭敬地走了進來,手中拿著一柄冒著寒光的匕首、一個字條和一個信封:“大人,方才有人將這匕首與字條刺在了書房門外,信封裡是空的,什麼都沒有。”
裴卿眯眸,接過字條,上麵不過寥寥幾字:
欲知薑蓉蓉的消息,東城門一敘。
裴卿看著“薑蓉蓉”三字,而後拿過信封,卻在看見上麵的字跡時,神色恍惚了下。
“大人,恐怕有詐。”侍衛神色凝重道。
裴卿垂眸,聲音極淡:“大魏那邊的探子可有薑姑娘的消息?”
侍衛低頭,失語。
裴卿又道:“薑姑娘身上的毒,可是解了?”
侍衛依舊沉默,上次來的消息,也不過模棱兩可。
裴卿聲音逐漸低了下去:“也就是說,薑姑娘如今是死是活,都無定數。”
然而這個信封上的“裴卿親啟”四字,卻是薑蓉蓉的筆跡。
明知有詐,他卻仍要前去。
思及此,裴卿起身便要走出書房。
“大人今夜不是要陪長寧公主出街?”侍衛硬著頭皮低聲道。
裴卿的身形陡然僵住。
薑斐……
他閉了閉眼,又睜開:“讓她先行前去,”說到此,他停頓片刻,“好生看著她,不準離開半步。”
這一次,再未停留。
……
薑斐聽聞裴卿失約時,半點兒也不奇怪。
10好感度,畢竟無法同他對薑蓉蓉的感情相比。
隻是她依舊一副低落的樣子,謝過前來告知她的侍衛。
便是那侍衛看著她眼中的光芒逐漸暗下去,也都心有不忍。
這段時日,公主對大人的心意,國師府上誰人看不真切?
可誰讓大人心中早已有旁人呢。
最終侍衛輕歎一聲:“大人已安排好馬車,說不定一會兒便能回來。公主若出府,屬下這便安排。”
薑斐輕輕地點點頭,離府之際,朝書房的方向看了一眼,幽幽歎息一聲。
看得侍衛心中越發確定,公主真的愛慘了大人。
今晚的夜市不比節日裡繁盛,卻依舊是熱鬨的。
薑斐本就嫌麻煩,坐在馬車裡,半點沒有下車的意思。
侍衛偶爾朝後看一眼,而後長歎一口氣,沒有大人陪著,公主自己怎會有興致。
而馬車內的薑斐,則懶懶地斜倚著轎壁,偶爾透過轎簾看一眼外麵的夜景。
不知多久。
【係統:裴卿有異常!】
薑斐眯了眯眼,半點沒有要動的跡象。
【係統:宿主?】
薑斐笑:“讓他拋下我,先痛一會兒吧。”
……
裴卿早便知道要他前往城門有詐,可薑蓉蓉的書信卻是真的。
等他到城門時方才發現,那些要挾他的人手中有的不隻是薑蓉蓉的消息,還有……三十餘條尋常百姓的性命。
他們暗中謀劃良久突破城防,以薑蓉蓉的書信誘他前來,以百姓性命相威脅。
其目的不過一個——要他走出城門。
裴卿站在城門內,安靜看著外麵的數十個黑衣人。
寥寥幾條性命,不過抬手間便能解決,可是他做不到,因為那些人站在他無法企及的地方。
而那些百姓在哀求著他救命。
最終,在黑衣人欲要殺死一個男子時,裴卿安靜地朝前走去。
黑衣人滿眼得意地看著他。
越靠近城門處,裴卿便越發感覺體內的麒麟蠱在躁動不安,直到站在城門下,麒麟蠱如發瘋一般衝撞著心口,肺腑陣陣劇痛。
黑衣人仍在不斷催促著。
裴卿依舊一言未發,直至行到城門下。
蠱蟲徹底失了控,衝破了心口,沿著四肢飛快蠕動。
他甚至能夠感覺到蠱蟲衝撞著皮肉,凸顯出一個個可怖的肉包,甚至還在吃力的往外鑽,想要鑽破骨肉。
“快點,咱們國師大人莫不是要置百姓於不顧?”黑衣人嘲諷著。
裴卿低咳一聲,喉嚨裡一陣腥甜,而後他緩緩抬眸,袖口滑落下一柄匕首,直直朝黑衣人的方向射去。
黑衣人大驚,還沒反應過來,便已經捂著噴湧出血的脖頸倒了下去。
頃刻間,城牆內外,數十名暗衛上前,手起刀落,解決了那些黑衣人的性命,一陣血腥味湧出。
“大人。”一名暗衛將薑蓉蓉的書信送了過來。
裴卿接過書信,剛要後退,身前卻傳來一聲尖叫。
裴卿抬頭。
方才被救下的百姓正滿眼驚恐地看著他。
裴卿也低頭看著自己,蠱蟲遊動的越發猖狂,裸露的肌膚被蠱蟲衝出一個個血紅的肉包,身子都變得畸形了。
所有人避開他,飛快逃離。
“怪物……”似乎有人這樣說。
裴卿身形猛地僵住。
幼時,好些世子出城放紙鳶,他想隨行,卻於城門處痛得暈厥,曾經自認交好的那些人遠遠圍著他說“怪物”。
如今,他救下的百姓也這般說。
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戾氣,裴卿皺眉,緊攥著手中的書信,良久低頭,看著手背上蠱蟲遊走時凸起的肉,徐徐吐出一口氣,手指輕顫著將書信打開。
薑蓉蓉說,她身上的毒解了,是楚墨幫她尋到了血絲蠱。
她還說,楚墨待她很好,要他不要擔憂。
裴卿緊攥著書信。
當初,薑蓉蓉也是在此處對他說:“你不能離開京城,跟著楚墨離開,許能解我身上的毒。”
自出生起,他便被冠以護大燕子民的重任,可又得到了什麼?
連自己想要的女人都不能救、不能陪。
他為何要護這些人?
裴卿看著城外廣袤的天地,良久,一步一步繼續朝前。
“大人!”有人驚呼。
裴卿如同聽不見般,繼續上前。
全身因為劇痛而扭曲顫抖著,可外麵,已經近在眼前。
裴卿一手捂著心口,咽下喉中的血腥味。
隻要再走三步。
一步。
兩步。
膝蓋突然一陣劇痛,裴卿猛地倒在地上,膝蓋處有血透過白衣滲了出來。
眼前越發的昏暗。
“裴卿!”身後,一陣馬蹄疾馳聲,伴隨著一聲清脆女聲,就這樣直直衝進他的耳中。
裴卿艱難地睜眼,女子一襲白衣駕馬而來,哪怕相隔再遠,似乎也能感受到她的擔憂。
為他擔憂。
是薑蓉蓉嗎?
不,不是。
薑蓉蓉不會騎馬。
會騎馬的人是……
薑斐。
她已經翻身下馬,快步衝過遠遠圍觀的眾人朝他跑來,身上的白色紗裳淩亂了,最終跑到他身前,將他抱在懷中。
“裴卿,裴卿……”
她什麼也不說,隻是喚著他的名字。
裴卿怔了怔,突然反應過來,劇烈掙紮了一下,身體蜷縮著,想要遮住露出的地方。
蠱蟲仍在體內作祟。
她都看見了。
最令人作嘔的一麵。
薑斐卻隻擁著他啞聲道:“裴卿,我帶你回家。”
回家。
裴卿聽著她這番話,掙紮的動作緩了許多,良久,唇動了動:“……怪物。”
薑斐抱著他的手輕顫了下,而後鬆開了他,垂頭看著他的身子。
蠱蟲像是在進行最後的絕響,不斷想要衝破血肉。
裴卿感受著她的動作,心中嘲諷一笑。
然而下瞬,薑斐卻將他用力抱在懷中:“不是怪物。”
“裴卿,你不是怪物。”
裴卿睫毛輕顫著,不知自己何時徹底失去意識。
隻是,昏過去前,女人一直在他耳邊呢喃著,一遍遍地告訴他。
他不是怪物。
裴卿好感度:25.
……
臥房。
薑斐站在一旁,看著李端在為裴卿處理著膝蓋的傷口,好一會兒才轉過身來,擦拭著手上的血跡。
“先生,怎麼樣了?”薑斐忙上前去,低聲問道。
李端輕歎一聲:“麒麟蠱破了膝蓋上一塊肉,所幸隻有這一處傷,如今麒麟蠱已經安穩了,應當很快便會恢複。”
薑斐安靜地點點頭。
李端看了眼她通紅的眼眶:“長寧公主若是擔憂,便在此處看著,我去開些藥。”
說完,便朝門外走去。
薑斐一頓,緩步跟上前去,直到跟到院中。
李端不解,回頭看著她:“長寧公主?”
薑斐抿了抿唇,聲音低啞:“先生可是有解開麒麟蠱的法子?”
李端一愣,繼而驚道:“國師對大燕絕無二心,公主這話可不敢亂說。”
薑斐低頭,聲音越發輕了:“我知,先生有在幫他解開麒麟蠱……”她說著,遲疑片刻,似下定了決心,抬頭看著李端,“我可以試藥。”
李端大驚:“公主這是何意?”
薑斐道:“我身中寒花毒,又有什麼藥能比寒花毒還要更可怕呢?請先生答應我。”
李端遲疑地看著她,良久歎了口氣:“長寧公主,我知你對國師大人有情,可要解麒麟蠱,用的不是藥,而是毒。這也是我一直不敢用在國師身上的原因。”
薑斐垂眸,要的就是毒,否則她的技能如何施展?
“請先生答應,”她依舊道,“我,我是心甘情願的。”
李端皺了皺眉:“可……”
“求先生答應。”薑斐打斷了他,固執道。
李端看了眼臥房,又看了眼眼前的女人,終究輕歎一聲,搖搖頭:“罷了。”
薑斐彎了彎唇角,笑了出來:“謝先生,”說到此又想到什麼,“還請先生不要告訴裴卿,我不願他覺得虧欠我。”
李端欲言又止地看著她,終再未多說什麼,轉身離開了。
薑斐看著他的背影,轉身剛要回房,又突然想到什麼,揚了揚眉梢朝膳房走去。
裴卿表演完了,該她了。
裴卿再醒來,已經是第二日傍晚。
渾身仍劇痛無比,尤其膝蓋處,像是有骨肉被生生拉扯著一般。
周圍靜悄悄的。
裴卿怔怔看著頭頂的帷幔,又回到了國師府中。
昨夜,城門口,薑斐駕馬去找他的樣子、狼狽地跑向他的樣子、將他擁在懷中的樣子、以及一遍遍說“你不是怪物”的樣子,一幕幕鑽進他的記憶中。
隻有她對他這樣說過。
他將她困在國師府中,卻忘了她本是策馬遊街、張揚恣意的長寧公主。
門外一陣腳步聲。
裴卿眸光輕怔,朝那邊看去。
房門被兩個下人輕輕推開。
裴卿眼中的光暗淡了些。
然而下瞬,女子帶著些疲憊的雀躍聲音傳來:“你醒了?”
裴卿飛快抬眸。
薑斐手中端著膳盤朝他走來,臉色帶著些許疲憊,眼中瑩亮如星。
她依舊……穿著白衣。
“我給你做了些飯食,”薑斐將膳盤放在床榻便的桌上,眯眼笑開,“今日不做我愛吃的了,給你做你喜歡的!”
“這胡瓜你曾說吃了爽口。”
“還有落蘇,你也曾多吃了幾口。”
“我熬的雞湯,將油花都撇去了,滋補身體的……”
裴卿看著眼前的飯菜,又看了眼薑斐,手指輕顫了下。
他從未想到,她會注意到他愛吃什麼。
“快吃啊。”薑斐低聲催促著,下瞬又想到什麼,“你定然身子無力,我喂你。”
說完便盛出一碗雞湯,拿過湯匙舀了一勺湊到他唇邊。
裴卿的手輕輕動了動,最終沒有抬起,就著她的手喝了下去。
一頓飯,二人吃的格外安靜,卻又格外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