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斐倒未曾想到連迦會說出這樣一番話。
本不想理會, 卻又愛美心切,忍不住轉頭朝他看去,卻沒等她看個仔細, 唇邊被人喂來一杯溫涼的酒,杯壁碰著她的下唇, 伴隨而來的是容緋低柔委屈的嗓音:“神女,酒涼了。”
薑斐隻笑睨了眼容緋, 就著他的手飲下溫酒:“撚酸了?”
容緋幽幽地歎息一聲, 收起酒杯撚起了一枚葡萄,細致地剝開遞到她唇邊,見她啟唇才道:“神女以為呢?”目光帶著幾分似真似假的婉轉幽怨。
薑斐笑出聲來,再未看向連迦, 順勢枕著容緋的膝蓋倒了下來。
二人的袍服糾纏在一塊, 動作親昵而曖昧。
不遠處, 渾身翻湧著幽藍神光的男子定定望著這一幕。
容緋重新倒了一杯酒,貼心地喂到薑斐唇邊,頭也俯了下來, 湊近到薑斐眼前, 嗓音極輕:“神女選了我呢。”
薑斐半眯雙眸飲著酒,聞言懶懶道:“容緋便這般在意?”
容緋笑得嬌媚;“在下隻是,不想輸。”語氣卻格外認真。
“你啊,”薑斐笑,睜開眼望著近在眼前刻意曖昧的男子,“莫不是忘了,自己為何會入我聖山的山門?”
因他是連迦的替身而入啊。
容緋的神色微頓,卻很快如常:“可是神女,在下有一樣是他比不過的。”
“嗯?”
“在下, 想僭越一步。”
容緋說著,溫柔地俯身,便要吻向她的朱唇。
也是在此時,一道神光毫不留情地朝他劈來。
容緋忙直起身避開,抬頭看去,連迦正麵無表情地看著他。
薑斐依舊慵懶地靠著他的膝蓋,手隨意一揮,便擋住了那道神光:“真可惜。”
連迦臉色微白。
“不可惜,”容緋收回望著連迦的目光,“總能找到個不被打擾的地方。”
“在下,想和神女私奔。”
薑斐來了興致:“怎麼私奔?”
容緋笑:“這樣……”
話音剛落,容緋便已半攬著薑斐,化作一縷赤光消失在聖山。
薑斐無謂地靠在容緋懷中,任他帶著自己離開。
左右自己在聖山待得無聊。
甚至在出了聖山後,不忘貼心地封閉自己的神識。
隻是,這隻小狐狸倒是終於不扮豬吃老虎了,法術高深莫測,還帶著幾分邪性,當真好玩。
薑斐沒想到,容緋會帶著自己來到人界。
她以往也曾來過人界,卻不過匆匆而過,未曾停留過。
轉念一想卻又了然。
容緋身上,有狐媚香,也有凡塵氣。
他帶她去的,是尋常一處城池的一棟宅邸,宅邸中隻有一個美婦人前來相迎。
那名美婦人是個凡人,沒有法術,卻生的極美,紅妝濃抹,一顰一蹙皆是風情,即便看來已有些年歲,卻仍帶著無二的風韻。
薑斐眼神微亮。
眼前女子,是名副其實的美人。
而她,愛美人。
隻是下瞬,薑斐嗅到了固顏丹的氣息。
固顏丹,是六界至寶,能使凡人長生。
可時日一長,若得不到儘善儘美的修煉調養,容色崩裂,血肉模糊。
不巧,她的護體神光,正是這六界最完美的修煉寶物。
薑斐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容緋,卻在那美婦人迎上前時,她雙眸驟亮。
美婦人頭上的珠釵、耳墜很是好看,唇紅更是綺豔無雙,眉黛細膩,胭脂可人。
薑斐想到自己僅一根簡陋白玉鍛造的珠釵,隻覺人界這些小玩意,格外精致。
容緋看著薑斐:“我的母親,秀娘……”
未等他說完,薑斐便已走上前去,撫了撫秀娘的臉頰,好生詢問了一番胭脂水粉,又問了珠釵首飾。
秀娘驚訝了好一會兒,卻很快反應過來,一一回答薑斐的話。
身後的容緋盯著薑斐,又看著自父親死後便鮮少說話的母親此刻和薑斐一問一答的場景,眼神少有的錯愕,良久才道:“薑斐……”竟是連“神女”都沒喚。
薑斐不解地轉頭看向他。
容緋卻隻怔怔的,不言不語。
薑斐失了耐心,她自然知道容緋身為法術高深的狐妖,有個人界的母親,對於素來將人界視為低劣血統的妖族來說是何等的恥辱;也能猜到也許就是因為身世,容緋在妖族怕是日子淒慘;更甚者,也許正是因為在妖界受儘譏諷,這才將母親送回人界。
但她此刻沒有心思照顧他那點可憐自尊心,她有更為“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很是喜愛那些精致的小玩意兒!
而接下去的一段時日,薑斐連美酒都喝得少了,美人也擱置到一旁,每日撚個法術和秀娘去人界一個叫“集市”的地方,拿……買些小玩意兒。
老頭說過,拿人東西要給銀錢的。
可她沒有銀錢,隻得用僅有的白玉簪子換。
她不知白玉簪子值多少銀錢,不過看小販那滿眼放光的表情,應當是極為值錢的。她也未曾過多在意,左右聖山上,她一整棟宮宇都是用那玉石做的。
容緋倒是曾找過她,均被她三言兩語打發了。
也許他大抵也沒想過,離開了聖山,逃離了連迦,會敗給小小的胭脂首飾。
薑斐想起自己冷落了美人,已經是兩個月後了。
她一時的興致過去,便饞了美酒,連帶著記起了容緋。
這日,她特意尋了壇美酒回來。
剛進宅邸房間,未曾想容緋正在修煉,周身赤光豐盈。
薑斐頓了頓,還在考慮自己是否走錯了房間,容緋便已經起身,將她手中的酒壇接了過去,拉著她的手,坐在一旁的軟榻上,露出狐尾任她枕靠著,又為她滿上一杯酒遞給她。
“神女竟還知道回來?”容緋的嗓音幽怨的真真假假。
薑斐眯了眯眸,挑了挑他的下巴笑了起來:“佳人在這,我能去哪兒?”
容緋嗔睨了她一眼,倒再未多說什麼,隻撚起一枚桃酥,一手墊在下方接著,一手喂到薑斐唇邊:“嘗嘗。”
薑斐啟唇咬了一口桃酥,香甜逐漸在唇齒間彌漫。
容緋安靜下來,許久突然道:“母親的臉早已毀了。她日日施濃妝,不過是為了讓我安心罷了。”
“嗯哼。”薑斐應得懶洋洋。
“將你帶到此處,是為著借你的護體神光,為母親醫治。”容緋擦拭了下手,輕輕揉著她的太陽穴。
“嗯哼。”薑依舊懶散。
早在看見秀娘的第一眼,她便猜到了,不過,那些小玩意兒取悅了她。
容緋又滿上一杯酒,輕柔地遞到薑斐唇邊,看著她喝完,唇角沾染了一滴水珠。
他頓了頓,伸出食指將水珠蹭下,而後含入口中。
“為何愛喝酒?”他突然問道。
薑斐挑眉:“美人喂的,我怎好回絕?”
容緋靜默片刻,而後低笑一聲,再未多說什麼。
薑斐隻欠了欠身子,剛巧一旁軟榻上放著一卷竹簡,她順手拿了起來,上方畫著一個古老的符印。
薑斐仔細地看了看,饒是她也看不出這符印是何物。
“這是血符。”容緋的聲音近在耳畔,氣聲氤氳,“以己血畫此符,若心甘情願相送,便是自認為奴,血符一日不毀,便一日為奴。”
薑斐終於正眼瞧了下那符印,下刻抬眸看向容緋,低低一笑,登時玩心大起,拉過他的手。
容緋縱容著她的動作。
薑斐以指為刀割破他的掌心,沾了血珠,變出一頁符紙,一筆一劃地在符紙上畫著血符。
容緋看著她,沒有言語。
隻是,在血符畫下最後一筆時,他伸手攥住了她的手背,而後拿過一旁的絹帕,小心地擦拭掉她指尖的血跡:“血臟,神女嗜潔。”
薑斐未曾掙開,任由他將自己的手擦淨,隻許久輕笑一聲:“小狐狸。”
薑斐在宅邸裡暫且待了下來。
秀娘到底是長生之身,在人界須得每隔數年便要換個地方居住,以免引人生疑。
如今這處宅邸,也是秀娘剛搬來不久,周圍鄉鄰也勉強才熟識。
現下多了個薑斐,不免有鄉鄰好奇。
薑斐對那些目光素不在意,隻有一夜坐在宅邸外不遠處的大樹上賞星空,不小心睡著時,一睜眼天光大亮,便聽見樹下有人在笑問容緋:“那姑娘是何人?”
容緋垂眸淺笑:“內子。”
等到那人離開,薑斐才慢條斯理地從樹枝間探頭反問:“內子?”
容緋抬眸,無辜地歪了歪頭:“神女莫不是要當那負心神?”
奈何美人嬌媚,薑斐無奈,倒再未否認。
也是在此時,一股極為濃鬱的媚香襲來,緊接著傳來一聲嬌笑,身披紅紗的女子如練,片刻已纏繞到容緋身側:“秦公子,好久未見。”如低吟的嗓音帶著大膽的誘惑。
薑斐懶懶地坐在樹上,看了眼那個女子。
一隻朱紅的小女狐狸。
容緋卻飛快將那女子拉開,看了眼薑斐才道:“這位姑娘,休得放肆。”
“秦公子,上次妖狐族一彆,你說有緣自會再見,而今……”女子抬手,露出瑩白的藕臂,再抬頭便看見了樹上的薑斐,愣了好一會兒才道,“可是因著此等低賤的凡人?”
薑斐凝眉。
“不過空有一副美貌罷了,秦公子……”
薑斐眉心舒展開來。
她封閉神識,修為低的大抵也察覺不到她的氣息,隻當是尋常凡人罷了。
可容緋的臉色卻有些難看。
薑斐想,大抵是因為他也有著二分之一的凡人血統。
那小美人這一番話,將他也罵了。
她還在想著,那邊容緋卻已伸手封了小美人的口,薑斐清楚地看到,他不過動了動手指,小美人便人被凍住般僵直,目光呆滯地離開了。
“不懂得憐香惜玉。”薑斐輕哼。
容緋抬眸看著她,眉眼恢複了笑意委屈道:“我懂或是不懂,神女不是最清楚?”
薑斐挑了挑眉梢反問:“‘秦公子’?”
容緋笑意微僵:“以往,在妖界時化用的名諱。”
薑斐睨他一眼。
容緋抬手,做出接她的姿勢:“跳下來?”
薑斐看著他張開的手,眉梢微揚,乾脆一翻身,直直掉入他雙臂上。
容緋穩穩地橫抱住她。
薑斐以手背蹭了蹭他的臉頰:“那小美人是誰?”
容緋眼中笑意漸深:“撚酸了?”
薑斐不解地皺眉。
容緋看著她又半真半假道:“在妖狐族隻見過兩三麵,我都忘記她是誰了,誰曾想她卻來糾纏於我。”
薑斐若有所思地聽著這番話:“你可是在炫耀?”
隻見過兩三麵,便來糾纏。而她,養了小和尚這麼多年,小和尚竟還護旁人?
容緋的這番話聽在她耳中,十足的“炫耀”。
容緋抱著她的手一頓:“嗯?”
薑斐卻來了鬥誌,自他懷中躍下。
恰逢前方一輛馬車駛來,馬車上坐著個俊秀的人界小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