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斐回聖山時, 聖山正值夜色降臨。
她立於浮雲飄渺的宮宇之上,看著無垠的聖山山脈。
桃梅盛放,紫藤花開, 點綴著藍紫色的光芒。
而在聖山入口處,幾個神龍族的長老正在對連迦說著什麼。
薑斐不用猜便知, 神龍族如今群龍無首,連迦是唯一有能力登上天帝之位的, 神。
天道所定。
而天後, 在老頭的預言裡,是雲胭。
薑斐淺笑一聲便收回目光,繼續欣賞著自己的聖山。
她這地盤,除了當年曆劫時被天雷劈了一遭外, 已經數萬年未曾改變過了。
不知多久, 身後的雲霧被慌亂的神力震得翻湧, 薑斐沒有回頭,隻道:“小和尚,你在這聖山, 待了有千年了吧?”
連迦飛至她身側, 望著她的側顏,與她比肩而立,許久輕聲道:“一千三百年零九個月。”
從當初隻能依附於她,到如今終於能站在她身邊。
“嗯。”薑斐輕應一聲,便沉默了下來。
連迦也再未曾言語。
良久,薑斐突然低低笑了一聲,連迦不解地看著她。
薑斐依舊在賞著足下的風景:“關於你那晚的話……”
連迦的身軀陡然僵硬,目不轉睛地望著她。
“我若成親,必不能大肆宣揚, 否則,豈不是壞了我在六界各路美人裡的行情?”薑斐慢悠悠道。
連迦雙眸中驟然亮起的微光逐漸暗淡,喉嚨緊縮了下。
薑斐又道:“且,我對天帝天後啊,沒有半分興趣。”
連迦的唇動了動:“如果不是天帝呢……”聲音很輕,他甚至不知道她有沒有聽見。
薑斐也果真沒有回應他,隻在平靜了片刻後,再次懶懶道了二字:“薑梔。”
連迦怔了怔:“什麼?”
薑斐終於轉頭看著他:“我若有女,這便是她的名字。”
連迦的神色依舊困惑,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眼中昏暗的微光徐徐亮起,卻又不敢置信,最終隻呢喃三字:“你應了……”
“成親,如何?”薑斐看著他道。
連迦的眼中似有碎光閃過,許久未能說出半句話,隻緩緩拉起了她的手,鄭重道:“好。”
薑斐淺笑:“小和尚,你長發好看。”
連迦認真地看著她:“以後,會更長的。”
薑斐沒有應聲,隻抬頭看了眼頭頂。
去他的天道。
天帝?天後?
她偏要逆天而行。
她倒要看看,天道能將她如何!
……
薑斐和連迦成親的日子,定在了老頭預言的前日。
除卻二人,知道這件事的隻有大龍。
這段時日,神龍族的長老們又來了幾次,連迦卻在忙著裝點聖山,那些長老連連迦的麵都未曾見到,次數多了,薑斐心中煩躁,揮袖將那些長老趕跑了。
聖山終於清靜了。
薑斐也察覺到,比起以往一成不變的聖山,如今的聖山倒真的多了些風情。
幽暗的藍紫光芒,摻雜了金色的粲光,單調的紫藤桃梅,變成了六界花海。
也不知連迦是從何處尋到了那麼多花。
聖山,變了模樣。
而連迦,也變了。
隨著成親之日的到來,他的臉色愈發的蒼白,本佑體的神光也時弱時強。
隻是每次薑斐問他,他隻是搖搖頭示意無事。
甚至……薑斐看著眼前的霓裳雲練嫁衣。
這也是連迦拿來的,踟躕了許久,才交到她手上,隻說六界女子成親,都要穿嫁裳。
這日,正是成親之日。
黃昏時,薑斐正在宮宇試著雲練嫁衣時,聖山有外人闖入的跡象,發出不大不小的動靜。
她也並未在意,照舊坐在銅鏡前細致地描妝。
隻是在她輕掃眉黛時,宮宇門被人叩響了,有混雜的酒香傳來,薑斐嗅了嗅,嗅出了一壇名喚“醉夢”的仙釀,此仙釀並不算美味,卻極為醉人。
薑斐曾喝過幾壇,便是她,喝完都有片刻的微醺。
薑斐打開門,正看見久未相見的鳳族小太子,手中提著一壇酒,臉頰泛著醉醺醺的酡紅,正站在門口望著她。
待看見她身上的嫁衣時,戎離的眼神頓時僵住了。
薑斐懶懶地靠著門扉:“小太子,有事?”
戎離靜默許久,隻道:“果然是真的……”
薑斐挑眉:“嗯哼?”
“你竟……竟真要嫁給連迦?”
薑斐:“為何不可?”
“你可知自己在做什麼?違逆天道,背天而行……”
“小太子,”薑斐無奈地打斷了他,“便是真的遭天道反噬,那也是我的事。”
戎離猛地開口:“那連迦呢?”
薑斐淡笑:“我說過,他會是我未來女兒的父親。”
戎離定定地盯著她,良久呢喃:“那我呢……”
薑斐看著他,沒有說話。
戎離的聲音更輕了,“薑斐,你說過,要我當你的神衛的。”
薑斐仔細回憶了下,認真地點點頭:“的確說過,且還說,當我的神衛直到我滿意為止。”
戎離的眼神微微動了動:“隻要你不嫁,以後,我還給你當神衛……”他停頓片刻,“永生永世。”
薑斐回味著他這番話:“鳳族太子為我當神衛,傳出去的確很是威風。”
“所以……”
“所以,”薑斐接著他的話道:“戎離,我很滿意。”
戎離怔住,她很滿意。
而她要他當神衛,直到她滿意為止。
戎離的眼眶倏地紅了,他死死盯著她,許久咬牙道:“即便滿意,你也不準嫁與……”
“小太子,”薑斐打斷了他,“你真的以為,有些事,是我不嫁便能解決的?”
戎離愣於原地,沉寂了,聖山上隻有風聲依舊。
良久,他紅著眼圈道:“薑斐,我絕不會祝福你。”
“絕不會!”
話落,仰頭飲下一大口酒。
薑斐看著他的動作。
性感又衝動的鳳族太子,以往還不齒於她酗酒,如今自己倒喝得起勁。
薑斐上前,將他手中的酒壇拿了下來。
“你做什麼?”戎離緊盯著她,眼眶更紅了,“這是我的酒。”
薑斐睨他一眼,仰頭飲一口酒:“多謝了。”
戎離瞪著她,最終轉頭離開了。
薑斐笑了笑,卻未曾回身,依舊懶懶地靠著門扉,不知在沉思著什麼。
良久,她方才側眸朝前方不遠處的一棵古木望去:“看夠了嗎?”
一陣靜默後,古木後徐徐走出一道白影。
薑斐半眯雙眸,看著容緋一步一步朝自己走來,一股清幽誘人的媚香隨著他的接近,格外張揚的肆放,他的眸始終望著她,手中托著一盞碧色的玉瓷酒壺,一襲白衣被他穿出了媚色。
最終,他站定在她麵前,目光落在她身上的嫁衣上。
薑斐笑了起來,展了下衣袖:“好看嗎?”
長久的沉默。
良久,容緋方才開口,嗓音一如既往的低柔:“何時發現我的?”
薑斐笑睨了眼他手中的酒壺:“嗅到了上等美酒的酒香。”
“原來我還不如一壇美酒……”容緋委屈道。
薑斐掩唇笑出聲來,眉眼半眯,媚態十足,笑夠了才道:“這酒?”
容緋柔道:“萬年佳釀,傳聞以神骨釀造而成,世間少有。”
薑斐的眼神亮了亮,明知故問道:“那你拿來此處……”
“給一位姑娘,”容緋抬眸,眼中的笑淡了幾分,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的眼睛,“若那位姑娘願意,這美酒便是誘拐她離開的賄賂;若那位姑娘不願,這美酒便是賀她大喜的重禮。”
薑斐揚了揚眉梢,接過酒壺,拿在手中把玩著,下瞬突然想到了什麼,饒有興致道:“你說過,要我不要貪杯。尤其是美人遞來的杯。”
“也包括你嗎?”
容緋沒有應聲,隻是緩緩牽起她的手,輕撫著她的手腕,那裡有一串珠鏈。
珠鏈上,是一顆內丹。
——一條吞山巨蟒的內丹。
“以往便看此物不順眼。”容緋半真半假道。
薑斐任他牽著自己的手,隨意道:“以往你若是毀了便毀了,如今可不行,”她懶散一笑,“它可是我相公送我的第一件禮物。”
“相公……”容緋重複了一遍這二字,語氣帶著幾分似是而非,從口中刁鑽地冒了出來。
薑斐沉默。
容緋驀地笑了起來,回了她方才的問題:“也包括我。”
薑斐也笑,下瞬仰頭,暢飲一口佳釀,而後道:“我怎忍心讓美人失望?”
容緋安靜地看著她,明知答案,卻依舊再次問了一遍:“賄賂,還是重禮?”
薑斐故作為難地皺了皺眉,笑道:“多謝。”
轉身便朝宮宇走去。
容緋笑容微頓,深深凝望著她的背影。
隻有禮物,才需“多謝”。
……
薑斐回到宮宇時,連迦正站在中央望著她。
見她走來,他方才慌忙收起了眼中殘留的不安,隻是緩緩上前,牽著她的手走到玉榻旁:“定昏,乃是吉時。”如今,時辰快到了。
對戎離和容緋的事,沒有詢問半句。
薑斐頷首:“好啊。”
這夜定昏時,在宮宇之上,薑斐見到了自誕生以來,聖山最美的一夜。
古木,紅帶,螢火,枝上星。
落花,桃林,凝珠,殿下燈。
萬年長燈伴長夜,星枕梅梢共無眠。
而後,連迦翻手,掌上是散發著澄藍光芒的姻緣線。
薑斐轉頭看向連迦,許久,緩緩抬手,金色的姻緣線自指尖湧出。
神與神的締結,不過是姻緣線的相接。
兩條姻緣線於半空中試探、接近、纏繞,輕觸了一下,最終嵌合在一起,金色與藍色相交。
也是在姻緣線相交的瞬間,薑斐隻覺自己肺腑震了震,一股悶痛。
她眯了眯眸,尚可承受。
薑斐伸手,將相交的姻緣線攥在手中:“往後,此物由我保管。”
連迦未曾應聲。
薑斐轉頭看向他。
連迦的臉色越發白了,在漆黑的夜中,近乎透明。
他隔空將宮宇中的合巹酒拿過,一人一杯。
薑斐纏著他的手臂,仰頭一飲而儘。
連迦卻突然悶咳一聲,沒等飲酒。杯中清冽的酒,便被他吐出的一口血染紅了。
薑斐看向他。
連迦對她笑了笑,仰頭將帶血的酒飲儘。
這一夜。
沒有合修,沒有癡纏,沒有小意溫柔。
薑斐獨自一人在宮宇小酌著。
連迦吐了一整夜的血。
……
第二日,便是預言的那一日。
薑斐察覺到聖山周圍被一股殺氣騰騰的混雜氣息包圍時,正在親自動手換身上的嫁裳。
連迦已經昏睡了過去。
嗅到殺氣,薑斐也不過頓了頓,便又繼續。
親自換衣,總有幾分儀式感。
她最喜歡儀式了。
譬如今日。
薑斐並不了解殺神陣。
以往老頭和她提及過,老頭說:“你如今能放肆六界,可知有一種陣法,能讓你再不能逍遙?”
“此陣,名叫殺神陣……”
可她太自負了,她自負於自己生於天外天、身在六界外,自負於自己抬手便能傾覆眾生,從未認真聽話。
如今也隻隱約記得,殺神陣剛烈,凡妖魔神仙進入,必被誅之。
但因為太過剛烈,太剛,則易折。
須得以至陰之體鎮住,方能使得殺神陣發揮到極致。
這個至陰之體,便是陣眼。
天道所選的陣眼,是命定的天後人選——雲胭神女。
如今,雲胭神女曆劫歸來,化為真正的神體。
而神龍族,命定的天帝也已成長成一名合格的首領。
一切都剛剛好。
薑斐一襲白練飛出聖山時,外麵早已圍了幾支大軍。
濃鬱的神光、仙氣,沉重的邪氣、魔壓交雜著。
神仙妖魔人鬼。
六界眾生。
薑斐笑了下,目光一一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