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此同時, 禦書房中。
烏木邊象紋翹頭案桌上,七零八落地鋪著些竹簡公文, 在嚴褚的注視下, 羅笙挑眉, 隨意撿起一本掃了掃, 在瞧見裡邊內容時瞳孔不由自主一縮。
“那羅家庶子是假死?”羅笙開口, 聲音裡難得帶上明顯外露的驚訝之意。
嚴褚漫不經心瞥了眼那折子,又將目光移到他身上,淡淡出聲提醒:“那是你侄子。”
羅笙臉上的溫和神色漸漸褪下,取而代之的一種寒涼與淡漠,他抬眸與嚴褚對上,聲音依舊儒雅隨和,“皇上忘了,是羅府將臣掃地出門, 並從族譜除名的, 這也意味著臣與羅家, 從那往後不會有任何乾係。”
這是他頭一次提起其中緣由,嚴褚早便查到過這些, 倒也不意外,他點了點那折子, 堅毅的下顎線條流暢, 問:“此事, 你怎麼看?”
“臣鬥膽多問一句, 皇上是從何處得知羅鈺假死消息的?”羅笙沉吟片刻, 皺著眉道:“若是涉及前朝餘黨,隻怕有人從中作梗,混淆視聽。”
“朕上回有跟你提及過羅鈺此人。”嚴褚坐回紅木扶手椅上,“朕手底的人一直在查此人的底細。”
“你應該也有所感悟,他死得太蹊蹺了。”嚴褚搖了搖頭,道:“朕的人才摸到他身上,隻過了幾日不到的時間,他人就沒了,若說是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一點。”
“暗衛去開了棺。”他手指頭點在桌案上,眼眸低垂,裡邊蓄起如墨般的濃深晦暗,“裡邊確實躺著個人,也確實同樣生有惡瘡,同樣受了杖責,但身形對不上。”
“傳聞羅鈺養在外邊十幾年,因生母卑賤,羅傑甚至不知道有這麼個兒子的存在,吃不好穿不暖,體弱又多病,是以身量不高,而且極瘦。但那日暗衛來稟,棺材裡躺著的人身高七尺,雖算不上胖,但也絕不如外界所傳那般瘦弱。”
羅笙也是在權謀爭鬥中浸淫十數年的人,他僅僅講這話在腦子裡過了一遍,就找到了重點,並且有了猜測,“皇上的意思是說,羅鈺這是以假死脫身?”
嚴褚頷首,意味深長地道:“這招金蟬脫殼使得尚可,若是沒人寸步不離地盯著,隻怕真的就成功了。”
“這位在叛黨中地位不輕,也不知是鹿邑身邊哪位左膀右臂。”
說罷,嚴褚又抬眸望向羅笙,似笑非笑地開口:“你說羅府在這其中,扮演了怎樣的角色?”
憑空出現這麼個身世成謎的大活人,作為戶部侍郎的羅傑,當真一點也沒起過疑心嗎?侍郎府上並不缺男丁,一個生有惡瘡的庶子,注定將來見不得光,還得連累自己受百般嘲笑議論,更得頂著家中正室的哭鬨與怨責,他又是以什麼樣的心情將人給接回來的呢?
能在官場上混跡多年的老狐狸,家中美滿,兒女雙全,實在是沒有必要做這樣的事自己給自己找麻煩。
羅笙不動聲色地垂下眼瞼,冷靜分析:“羅侍郎與臣一樣,同在前朝為過官,若說念舊主舊情,或是被許了天大的好處,一時被衝昏了頭腦,也並不是不可能。眼下唯一能確定羅府有沒有生出異心的法子,便是試探羅傑知不知道羅鈺假死這件事。”
話雖如此說,羅笙卻是知道,他那腦子不清楚的哥哥,這回是要受些苦了。
若是他真與前朝有所牽連,後果自然不用多說,若是沒有,情況稍微好一些,但隻怕官職不保,回家頤養天年是最好的結局。
一些不乾不淨的人都能混進府裡,他還一點判彆能力都沒有,並且險些釀成大錯,此等才能警惕,白拿了那麼多俸祿。
嚴褚點點頭,從案桌上翻出一紙密信,遞到羅笙手裡,“如今四海升平,國泰民安,連年征戰耗損的民力財力都得到了補充,朕也可騰出全部精力來破了這內憂外患的局麵。”
說是內憂外患,實則就是隱匿起來的前朝餘孽和依附著大餘生存但有二心的陳國。
陳國地小民少,自稱國,但實際也就是一個稍大點的郡城,隻要嚴褚一聲令下,漠北的鐵騎便可毫無顧慮地踏上他們的領土,將大餘的戰旗插/上城頭。
隻是當年大和和漠北之間的戰爭使得百姓民不聊生,叫苦不迭,嚴褚留了四年休養生息的時間,如今時機已到。
他該實現自己的抱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