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雪落得無聲, 屋裡兩人隱隱對峙,沒堅持到半盞茶的功夫,高忻便淡淡地挪開了視線,率先開口, 姿態謙恭:“此次多謝皇上幫著找到了嬤嬤, 高家才能與歡歡相認。”
嚴褚半眯著眼, 從喉嚨裡嗯了一聲, 修長的手指輕點在桌案上, 每一聲響起, 空氣中無形的威壓便更重兩分,常年深居上位的氣勢顯露無疑, 半晌, 他掀了掀眼皮, 似笑非笑地問:“將人接回去後, 高家準備如何?”
高忻身子微僵, 對上那雙如掠食鷹隼般銳利的黑眸, 他竟有種無處遁形的窘迫感, 然再如何不解心驚, 該說的場麵話, 他卻是一個字也不落:“來時匆忙,家父也未與臣提過這個, 但歡歡早年養在皇宮中, 受了不少委屈, 回到高家後, 定是要好生將養著。”
他頓了頓,皺了眉,又道:“聽太醫說,歡歡的身子一直不大好。”
嚴褚頷首,不溫不淡地道:“生下來就住在冬不暖夏不涼的地方,吃飯都成問題,身子如何能好?”
“說來,朕一直以為你父親那種性子,是做不出這等事情來的。”
高忻皺眉,沒有接這茬話頭。
其實不止嚴褚,就連他自己也沒有想到。
漠北人多重武輕文,崇尚用武力解決事情,但治國之道,絕不該如此,嚴褚深諳此理,因而當初城破之時,曾給了大和的文官投誠機會,而高家就是在那個時候,毅然決然地加入了漠北的陣營。
而高家在後宮的妃子,則一杯毒酒給隨帝灌了下去。
高家,用舊主的頭/顱,換來了新主的絕對信任,也因此,背負了不少的罵名。
“朕與歡歡之間的一些傳言,你或多或少也聽到過一些。”男人滿目清冷,聲音寒涼:“說說,日後,高家打算替她尋一門怎樣的親事?”
高忻萬萬沒想到他會這樣說,一時之間,腦子裡閃過萬千種思緒,最後不知怎的,竟下意識的鬆了一口氣,心底的慶幸多過不滿。
嚴褚能這樣說,就代表著他沒有讓元歡入第二次宮的想法,那麼就算後者沒了清白的身子,過了適婚的年齡,高家也能尋個真心愛她,惜她的人。
這無疑比那吃人的深宮好上太多。
高忻聲音溫和:“這麼些年,歡歡受了太多的苦,臣身為兄長,未能儘半點兄長之責,心裡愧疚難當,她的婚事,臣會與父親好好商議一番,倒不急於一時。”
“自然,主要還是得看歡歡自己的意思。”
嚴褚默了默,心裡頭像是猛的被紮了一根刺,不上不下,憋著一口鬱氣,悶得心口都疼。
頭一回,他嘗到了被人過河拆橋的滋味。
偏生這人與那小姑娘,還是同胞而生,血脈相連,他再如何,也不能無故遷怒。
“待徐州事了,朕會提拔你為都察院禦史。”嚴褚伸手製止了高忻謝恩的動作,聲線沉了個調下來:“朕如此抬舉高家,可不是為了她能找個老實人家嫁了。”
高忻眸色漸深,手掌微微收攏,旋即又有些無力地鬆了開來。
這意思是,伴過帝王的人,就算是被遺棄了,也隻能在高府守一輩子的活寡?
二十年前,高覆怕皇帝震怒,選擇將歡歡留在皇宮,冒充皇女。四年前,高覆為了高府滿門,為了替他們的娘報仇,又選擇了犧牲嫡親妹妹高貴妃和兩個侄子,投奔新皇,留歡歡繼續在苦海裡掙紮。
而如今,他也要為了這一官半職,叫本就多災多難的妹妹受此詰難嗎?
高忻薄唇抿成了一條繃直的線,他心裡幾乎下意識就拒絕了這個交易,但這樣的話卻不好說出口,他好生斟酌了半晌,方道:“皇上,恕臣直言,若日後歡歡無心情愛,高府自然能留她一輩子,可……”
他的遲疑近乎寫在了那張與元歡兩三分相似的臉上,也沒試圖跟嚴褚打馬虎眼先混過一關,他跟著高覆混跡朝堂,自然知道眼前之人,有著多麼果決的鐵血手段。
可他對麵的男子,長眉入鬢,漫不經心地聽,明明一個字也沒說,甚至動作都十分懶散,可無端端的,空氣也跟著滯澀三分。
直到高忻一個可字轉折,嚴褚才掀了掀眼皮,聲音罕見的柔和:“高家嫡女,可配後位。”
高忻一愣。
這話……可是他理解的那個意思?
所以這位才會把所有證據搜集了擺在高府眼前,為了一個高府嫡女的位置,而高府隻是一個掩人耳目的過渡站,他們歡歡喜喜地將歡歡接回去,隻怕過不了多久,又得親自將人送到宮裡。
正妻,後位,這些腦海中盤踞的念頭,就像是一塊從天而降的餡餅,砸在高忻的頭上,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的好。
嚴褚沒再管他,大步出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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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屋裡出來,元歡又掉了幾滴眼淚,清茶和桃夏一路追出來陪著,但幾個丫鬟也不知曉方才主子們在裡頭說了些什麼,有心想勸也不知該如何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