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春宮
等慶元帝帶著高公公等人離開後, 藏春宮內伺候的宮人連忙湧入殿內。
這一進去,第一眼就看見了一地狼藉中坐在地上的陳琇。
她滿臉的淚痕,左側的臉頰上甚至還沾著星星點點的血痕, 袖子和地上的披風也沒落下。
這場景十足的駭人,而雙穗和梅珍更是心驚。
今夜來的禦醫雖然沒說陳美人是否有身孕的事, 可她們兩個卻心中有數。
這會兒看著這些血跡,兩人臉色煞白的衝了過去, :“美人!”
“美人,您,您這是傷著哪裡了?”
聽著問話,回過神的陳琇慢慢搖搖頭, :“我沒受傷, 這不是我的血。”
仔細檢查著陳琇身上的采安一聽這話, 在看看陳琇安然無恙的模樣,大大鬆了口氣。
她連連點頭,“那就好,那就好, 沒有傷著您那是最好, 該它是......”
可這話沒說完, 采安就反應了過來。
剛剛殿內一共就聖上和美人兩個人。
倘若,倘若這不是美人傷著了, 那不就是.......
頃刻間,在場無一人說話, 隻沉默的擁著陳琇去擦洗。
她們美人之前和聖上若是慪氣, 也不過是氣的聖上拂袖而走便是。
現如今,連聖上都傷著了,甚至還見了血。
咳咳咳, 啥也彆說了。
這藏春宮裡的日子,有一日且過一日吧,說不定,明天的這個時候,她們就連眼睛都睜不開了。
很快,屋裡被砸的潦草的東西,特彆是那個倒黴的熏爐被長福和長昌收拾了起來。
隨後往裡頭添了足足的炭火。
高公公今夜領著太醫來了以後,旁的先不說,隻為著聖上當時有可能的禦駕親臨,使了小太監搬來了足夠量的炭火。
隻是還沒等人鬆口氣,眼看的他們這位主又‘氣走’了聖上。
那藏春宮的這未來,就不知道飄到何處去了。
慶元帝走的匆忙,如今的藏春宮還是處於封宮的狀態。
從淨室出來的陳琇得知這個事情後隻是點了點頭。
她的眼神還落在地毯上那一道斑駁烏黑的血跡上。
不急。
就像阿嬈曾經說的,讓子彈飛一會兒。
*
夜色輕寒,內室,躺在榻上的陳琇抱緊了藏著繡冊的那個盒子。
她用臉頰輕輕的蹭著錦盒,飛快的眨著眼想止住眼淚。
可眼淚卻沒能止住,陳琇滿懷愧疚的輕輕的說了一句,:“娘,對不起。”
“可大丫,現在已經沒有彆的路可以走了。”
一個孩子怎麼會怨恨一個深愛他的母親?
那必定是他沒有從母親身上直觀的感受到這番愛意。
甚至因著宮中的複雜情況,夾雜著種種的失望和痛苦。
慶元帝一定是在乎的。
因為他這傷人傷己的怨恨,最直觀的投射到了陳琇的身上。
但同樣,這個世上沒人希望自己是不被愛的。
宮中當初知道這樁舊事的人幾乎被殺了個乾淨,慶元帝幼時就被皇後娘娘抱走,他的生母被幽禁.......
記憶和時間也是最大的美化器。
皇帝必定在怨恨之餘,也有無窮無儘的想念。
年少不可得之物,永遠是世人心中最不可填補的遺憾。
更何況,於慶元帝而言,這個曾經帶給他最大遺憾的人,如今和他已經永遠的陰陽相隔了。
永永遠遠的不可彌補。
這樁舊事陳琇也沒有機會理清來龍去脈。
恪美人是不是真的也討厭幼時的慶元帝,陳琇也無從得知。
但她給了皇帝最大的一個借口和慰藉——
他的母親一定是最深愛他的。
如果她表現的不愛他,那一定是為著什麼原因,在忍著剜心之痛在為他的未來做打算。
父母之愛子,必將為其計深遠。
就連她的母親到死也在為她做打算。
陳琇緊緊的閉上了眼,淚水卻止不住的落了下來,:“娘,您會保佑我們的對嗎?保佑女兒和這個孩子在這個世上,風風光光的活下去。”
......
勤文殿
高公公還站在寢宮外,猶豫了幾次,卻還是沒敢出聲驚擾慶元帝。
畢竟他們聖上有時也會一個人在這寢宮內休息。
但像今夜這般一言不發的情形卻很是少見。
想著,高公公不自覺的擰著眉,心頭開始琢磨起陳琇的事來。
如今,高公公對陳琇的耐心可以說已經消耗殆儘了。
高公公他的生死榮辱全係於慶元帝一人身上。
萬歲爺若真能萬歲,隻怕是高公公開心的事了。
可陳琇,她幾次三番的惹惱聖上,還害得聖上龍體有損.......
在高公公的眼中,陳琇代表著不可控的危險。
俗話說,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呢。
一個萬歲爺臥榻前的枕邊人若是心存不軌......
想到這,高公公的眼神透著幾分的陰狠。
若是這位陳美人嫌自己的命太長,要不要借著這個機會成全她?
不行,不行。
高公公隨後就搖著頭暫時打消了自己的這個念頭。
陳美人該死,可她腹中的龍胎卻不能有閃失。
說不定,有個孩子的陳美人就能軟和下來呢?
不過話說回來,這陳美人到現在究竟知不知道自己身懷有孕的這事?
畢竟她身子受過寒,即便月事推遲了一會兒半會兒也想不到那去......
正當高公公已經開始胡思亂想著要不要再派個人去知會陳琇一聲時,外頭的宮人來報,說是內閣的許大人求見。
聞言高公公一個激靈,他霎時打起來精神,陳琇的事被揉成一團扔在了八爪國之外。
高公公一邊往外走,一邊問,:“許大人?可有說是什麼事?”
“許大人不曾言語,奴才不知。”
“許大人。”
高公公一出去見著人就先拱了拱手,:“夜寒露重的,您這個時候來,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
“高總管。”
許大人的臉上這會兒不見喜色。
他對著高盛忠也拱了拱手,:“還請總管向聖上代為通報一聲,剛剛接到邊關發來的六百裡急報。”
高公公臉上慣常的笑意倏的也消失不見。
大雍朝的急報,統共就三種。
其中六百裡加急直入內閣,八百裡加急直入宮中。
而慶元帝如今牢牢的把持著朝政,內閣的諸位朝臣也不敢耽擱,一收到信就立即派人來向皇帝稟報,這會兒其他的人都留在內閣商討對策。
知道事情的嚴重性,高公公沒有廢話,引著許大人就到了寢宮的門口。
“還請許大人稍候,今夜聖上一人在寢宮內休息。”
許大人點了點頭。
“聖上,聖上。”
高公公站在門口喚了幾聲,:“內閣的許大人有要事求見。”
可寢宮內沒有回應。
高公公的額上冒出了汗,聲音不由得高了一些,:“聖上,聖上?”
見狀,許大人的心也懸了起來。
他立即拱手對著寢宮道,:“微臣許圭堇,攜六百裡加急信件,求見聖上。”
還是沒有回應。
一直像個影子似的悄無聲息的胡公公也不知從哪走了出來。
他走到高公公和許大人的身邊,:“讓開。”
高公公沒有二話,直接拉著許大人讓開了。
隻見胡公公對著寢宮也喊了一聲,:“老奴胡絮言,恭請聖安。”
幾息的功夫,沒有聽到回應的胡公公不再猶豫。
他咳嗽了一聲,一揮手,從外間入內的內衛直接撞開了殿門。
幾人一同入了寢宮。
借著外頭的月色和殿內昏黃的那盞燭火,他們瞧見了倒在地上的慶元帝。
“聖上!”
高公公急的破音的一瞬間腿都軟了。
他連滾帶爬的跑了過去,頭上的衫帽砸在了地上也毫無所覺。
扶起慶元帝,看著他嘴角還帶著血。
渾身滾燙,昏迷不醒。
高公公整個人都哆嗦了起來,:“聖上發著高熱!”
*
皇帝昏迷之事太過突然,更何況,如今在場的人也不少,這事是瞞不住的。
若硬是要瞞,隻怕才是真正的壞事。
許大人當機立斷,拍板此事必定要儘快讓該知道的人都知道。
和胡公公商議過後,一名內侍去請宮中所有的禦醫,另外一人悄悄去內閣通知今夜在場的所有內閣大臣。
而另外幾人,則分彆去通知宮中的太皇太後,皇後娘娘及汪貴妃。
至於為什麼不單獨通知太皇太後——
實在是她年事已高,又被慶元帝壓著養病十年,所以在外人的眼裡,還怕這位太皇太後也當場有個萬一。
而皇後娘娘,她已經旗幟鮮明的站在了大皇子一側——
咳咳咳,不得不防啊。
有個汪貴妃在一旁互為掣肘,也能叫人安心些。
說話的功夫,整個勤文殿內頃刻間燈火通明。
外頭的事由許大人和胡公公安排。
高公公這會兒隻不停的反複淘濕熱帕子擦拭著慶元帝的身上。
此刻慶元帝的臉色通紅,眉頭緊鎖,可他的嘴唇卻在輕輕動著。
像是在說話。
高公公俯下身,靠近了慶元帝,:“聖上?”
“放她出來.......放她出來。”
聖上還有意識!
聽見慶元帝聲音的高公公險些喜極而泣。
“放她出來。”
可緊接著的這聲輕喃霎時拉回了高公公的理智。
誰?
要放誰出來?
都這會兒,他們聖上竟還惦記著要放誰出來.......
但隻是稍微一想,高公公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現如今宮中被關著的,可就隻有——
藏春宮的那位了。
“太醫,太醫,快給聖上看看!”
好容易看著匆匆趕來的太醫。
結果領著人一進殿,胡公公就看著跪在榻前像個木頭樁子一樣,杵在那一動不動的高公公正正好擋在那。
這一幕看的胡公公怒從心頭起。
他上前就是一腳,將高公公直接蹬開,:“糊塗東西,這會兒你這老東西的眼睛是用來出氣的嗎?”
一旁的太醫們是不敢看禦前這兩位頂頂厲害的公公們的是非的。
他們默默的上前。
以張院首為首,其他的人挨個跪在地上,排著隊等著為慶元帝診脈。
*
慈寧宮
“太皇太後,太皇太後。”
深夜收到禦前來人傳話,什麼也不說,隻是請了太皇太後往勤文殿去。
這消息不由的竹嬤嬤不怕。
畢竟這段時間,慈寧宮裡也確實不那麼安分,出手了幾次。
但更讓竹嬤嬤驚怒的是,不過是一些小事......好,哪怕為著這些小事,真的要問罪,不也該是聖上親臨嗎?
太皇太後年事已高,這深更半夜的傳去勤文殿,是一點臉麵都不顧及了嗎?
竹嬤嬤半步也不肯退,隻拽著禦前的內侍盤問,倒是太皇太後已經起身了,:“青竹,不必多言,進來伺候哀家更衣。”
“太皇太後,前日才下過雪,這夜半天氣更冷,您的身子怎麼吃的消?若是聖上真要問罪,也該奴婢一人去就是了。”
聞言太皇太後都稀奇的看著神色認真,抹著眼淚的竹嬤嬤。
隨後她笑了起來,甚至忍不住笑著拍了拍竹嬤嬤的頭,:“你呀,真是。”
跟在她身邊十年,怎麼腦子還這麼簡單?
哦,當時她已經是太後了,不需要和其他的女人在拚命的爭奪了。
沒人會不喜歡身邊有一個心思單純但忠心耿耿的人陪著。
雖然她有時很可能就會做出讓人啼笑皆非的事來。
太皇太後搖搖頭,笑著寬慰青竹,:“你當咱們那位皇帝是個三歲的稚童?”
“糊裡糊塗的不分輕重緩急?”
“這麼多年,陰鷙虛偽,自私冷漠的皇帝裝都要裝出個樣來,所以他坐在那個位置上,壓得所有人都不敢動彈。”
“當然,若皇帝當真忽然糊塗到這個地步,那哀家恐怕做夢都能笑出來。”
“走吧。”
說著話換好衣服的太皇太後已經裹緊了大氅,:“且去看看吧,看看這遭是個什麼好事來。”
*
太皇太後趕到勤文殿的時候,天色微微泛白。
這會兒宮中能來的人已經大多都來了。
顧不上滿殿行禮的人,太皇太後一擺手,隨後被竹嬤嬤扶著,直接走到了龍床前。
看著榻上臉色潮紅,唇色發白的慶元帝,太皇太後神色擔憂的看向了太醫院院首。
“張太醫,皇帝這到底是怎麼了?”
張太醫立即磕了個頭,道,:“回太皇太後的話,聖上應是昨日在外上朝上吹了寒風,以致於邪風入體。”
“又,又不知為何憂思驚懼,哀悔傷神,也傷了心脈。”
“聖上如今五臟鬱結,有患風寒,外寒內熱,積火難消,所以吐血後又引起的高熱,陷入昏迷。”
太皇太後聞言有氣又惱。
她被扶著坐下後直直的盯著高公公,:“高盛忠,你們這些奴才就是這麼伺候聖上的?”
“聖上昨日上朝,受寒不說,憂思傷神又是為著何事?”
說著太皇太後氣的連連拍著椅子上的扶手,:“還不從實招來?”
自太皇太後進殿之前就一直跪著沒起來的高公公,聞言狠狠磕了一個頭,:“回太皇太後的話,奴才該死,奴才該死。”
想著慶元帝昏迷中都惦記著要將藏春宮的那位放出來——
高公公便咬牙沒有說出陳琇的事情。
隻自個兒扛著自皇後娘娘開始的一波波逼問。
他這會兒頭都磕青了。
隻又重複了一遍,:“聖上昨晚用膳時或許身子就有些許不適,於是宣召了太醫院的崔太醫前來診脈。”
“可崔太醫來了之前,聖上喝了些熱湯發了些汗又自覺無事,不願讓崔太醫診脈吃藥,於是隻問了幾句相關的症狀,便又打發了人回去。”
“崔太醫?”
被點到名的崔太醫誠惶誠恐的磕了個頭,:“是,高公公說的是。”
崔太醫昨夜入宮的脈案還沒寫。
咳咳咳,本來崔太醫是屬實沒想好這脈案要怎麼寫。
結果夜半,就和太醫院內全體同僚一同提溜到了勤文殿。
憂思驚懼,哀悔傷神,傷了心脈,五臟鬱結.......
聽聽,聽聽這些診斷,誰他*的還敢說聖上不在乎?
聖上甚至寧肯自己這麼憋悶受傷,吃下這麼大的氣和委屈苦頭都要好好的養著陳美人和她肚子的孩子——
崔太醫還能說什麼?還敢說什麼?
他敢攀扯出陳美人和她肚子裡那什麼的孩子一點?
那自然是一問一個不吱聲。
所幸高公公應對得當,那崔太醫也就隻能一條道走到黑,一臉唯唯諾諾的撒著彌天大謊。
太醫開好藥,正煎藥的功夫,京中的諸位皇子也都趕到了勤文殿。
以太子和大皇子為首,這會兒齊刷刷跪在殿內要為慶元帝侍疾。
期間高公公和崔太醫少不得又神色麻木的重複了一遍剛剛的謊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