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刷刷——”
隨著高公公的這驚天一跪。
此刻, 藏春宮內在場的其他幾個宮人在陳琇的帶領下,竟沒出息的都下意識齊刷刷往後連退幾步。
高公公是誰啊。
這闔宮裡做太監做到他這份上的能有幾個?
平日裡除了對慶元帝,其他時候如果不是情況特殊, 對著皇後和太皇太後他都隻需躬身回話即可。
高公公出乎意料跪的突然。
而這會兒陳琇下意識連退這幾步想避開高公公的舉動,同樣屬實是誰也沒想到的。
等反應過來後,陳琇連忙上前就要扶起高公公。
卻見高公公已經實打實的對她磕了一個頭。
“高總管, 您快起來。”
陳琇扶著高公公的肩膀,想拉著人起來,:“有什麼事您快起來說。”
“小主,奴才有罪。”
看高公公跪著磕頭認罪不肯起, 殿內其他的人被雙穗帶著悄悄退了出去。
殿內, 跪著的高公公仰頭看著陳琇, :“奴才心中曾對您有些許的不敬, 所以在聖上麵前也對您頗有微詞。”
說著高公公竟然當真動手, 開始狠狠地抽著自己的耳光, :“奴才對您不敬。”
“言語怠慢。”
“致使聖上也誤聽奴才讒言,與小主您曾有芥蒂。”
“奴才有罪。”
一邊認錯一邊對自己下手的高公公,手底下更是毫不留情。
幾個巴掌下去,他的臉上已經飛快的紅腫了起來, 嘴角更是滲出了血跡。
這一幕看的陳琇臉色發白, 神色慌張。
明明挨打的是高公公, 可此刻的陳琇反倒看起來都快要哭了。
她抖著手拚命的攔著高公公抽打自己耳光的舉動,:“您這是乾什麼,您快起來,我們有話好好說。”
這樣褪去清冷若神的外殼,神色慌張的陳琇看的高公公心中大定。
他知道陳琇的氣性,也曾驚駭於她敢三番兩次激怒於聖上潑天的膽子。
高公公本以為對著聖上都敢這樣放肆的陳琇。
私底下也必定是個刁蠻任性, 潑辣猖狂的刁鑽樣。
可從藏春宮中眾人的口中了解的陳琇,卻是.......通情達理,蕙心蘭質,溫柔謙和。
甚至說的荒唐一點,還頗有江湖義氣,柔情俠骨。
那一刻,高公公嘴上不說,心中卻恍恍惚惚的覺出這樣的陳琇——
不是放肆,而是有氣節。
對,說一個後宮中的女子有氣節,朝堂上的那些個老古板,隻怕也會指著高公公的鼻子嘲笑他一個閹人懂什麼氣節,懂什麼文人風骨。
可陳琇,高公公親眼看的她種種——
原來這世上真是有人是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她的骨頭硬,越是要逼著她低頭,她便愈發的強硬。
哪怕鮮血淋漓,哪怕遍體鱗傷。
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聖上是不會有錯的。
而高公公或許潛意識裡也知道,這樣滿身傲骨的陳琇也不會媚上逢迎。
相反,或許有朝一日這樣的硬骨頭或許會做出什麼意氣之事來,所以高公公想趕在這之前除掉陳琇。
但現在......
聖上生了‘心病’。
為著這位獨一無二的陳氏,高公公不覺得奇怪。
所以高公公來了。
他吃準這樣的‘文人’是‘吃軟不吃硬’,要利用陳琇的善心在她和聖上之間鋪好台階。
“小主。”
此刻高公公嘴角帶血,神色哀痛的看著陳琇,:“聖上心裡一直是有您的,您與聖上的緣分也是上天注定的。”
說到這,想著慶元帝的模樣,高公公的眼淚都劈裡啪啦的掉,:“聖上雖然嘴上不說,可心頭一直記掛著您。”
“您在這藏春宮內避宮不出,聖上也跟自己慪氣。”
“如今,如今聖上高熱不退,數度昏迷.......
“卻還在昏迷中惦記著您,一心隻想放您出來。”
說著高公公給陳琇磕著頭,:“您和聖上之間明明合該是美滿的金玉良緣,可因著陰差陽錯和底下人的過失時時錯過。”
“奴才在此厚顏懇求小主,若您當真有氣,就請都出在奴才身上吧。”
“高總管,您說聖上怎麼了?”
看著陳琇怔忪的神色,高公公心頭顫動,他連連道,:“聖上染了風寒,又在病中對您思念不已,至此憂思成疾,身染重疾,高熱不退。”
“小主,奴才今日來,就是想請您去看看聖上。”
“聖上身染重疾?”
陳琇喃喃的重複了一句,:“高熱不退?”
“是,小主,外傷可治。”
高公公語氣哀切,:“可聖上這是心病,太醫們也束手無策啊。”
“當時聖上提起您時,反複說要您從宮中出來,甚至,甚至......還吐了一口血。”
這話聽得陳琇身子都晃了晃,高公公連忙伸手扶住了人,:“小主。”
“帶我去見聖上。”
陳琇緊緊抓著高公公的衣袖不放,盈滿眼眶的清淚也瞬間都流了下來。
她神色茫然,語氣哽咽的重複著,:“帶我去見聖上,帶我去見聖上。”
“是,是。”
這番模樣的陳琇,看的感同身受的高公公心都也要碎了。
他連連的應著。
片刻的功夫,陳琇就收拾好要出宮了。
雪天路滑,如此慌張驚險的一日,高公公也顧不上著人來清掃長街。
更何況,眼下大張旗鼓的將注意力都吸引過來也不是什麼好事。
陳琇和高公公是走著去勤文殿的。
但眼下,藏春宮眾人這會兒心思已經沒放在陳琇到底坐沒坐轎攆這事上了。
她們眼看著高公公躬著身,親自扶著她們美人去了勤文殿。
如此特殊時刻,能去禦前的人不多。
再有這話說的難聽些,高公公若當真是對他們藏春宮心存不軌,還用的著他老人家大費周章的跑來,親自出手?
看著高公公躬身小心扶著陳琇遠去的身影,站在宮門口的長福語氣發飄,:“快,誰給一巴掌,我這不是在做夢吧?”
“啪!”
長昌的這一巴掌毫不留情的打了一個脆響。
長福回過神,捂著臉‘嗷’的一聲撲向了長昌,他們兩人在雪堆裡撕打著滾成一團。
等撕扯著發泄完激動到險些昏頭的情緒,兩人鬆開手,躺在雪地裡。
長福氣喘籲籲的看著碧藍的天,隨後他忍不住癡癡的笑了起來,但笑著笑著他又捂著臉哭了起來。
“咱們藏春宮要翻身了。”
“藏春宮裡真的要有春天了。”
另一邊的長昌也翻身起來跪在了地上。
他雙手合十,念念的求個不停,:“佛祖保佑,觀音保佑,保佑藏春宮,保佑小主否極泰來,吉祥如意。”
看不見陳琇的身影,宮門口的雙穗她們走了回來。
梅珍擦著眼淚,嘴上卻對長福道,:“大好的日子,哭什麼,不能哭。”
長福胡亂的用衣袖抹著臉,之後他笑著起身,:“梅姐姐,我這是高興,喜極......”
一旁的采青擦著眼笑著接過了話,:“喜極而泣。”
“對。”
長福拍著手,:“喜極而泣。”
一貫最是穩得住的雙穗這會兒眼睛也有點紅。
她拍了拍手,:“預備著美人一會兒回來,咱們先把外頭的長街上的雪都掃一掃,理出一條小路來。”
“好。”
其他人紛紛響應,隨後去耳房取了工具就去清掃外頭的長街。
*
說真的,紮心從不是陳琇的目的,她求得不過是開辟出一條能往上的路。
甚至雙穗口中的慶元帝和他生母的這樁舊事,真假也存疑。
但隻要有一半的希望,陳琇也敢做。
她花了整整半月的時間,反複揣測和打磨自己的劇本。
保證哪怕自己推測出的結果,其實和慶元帝與他生母之間的事情南轅北轍,也不會有其他問題。
因為陳琇從頭到尾,說的都是自己身上真真實實存在的事情......
隻不過,在故事裡的她,主觀意識悄悄的變了一變。
但陳琇屬實沒想到.......效果會這麼好。
畢竟世人尤愛誇大其詞,所以一夜白頭這事,陳琇一直以為是世人為了表現足夠誇張而杜撰出來。
但此刻,陳琇無言又震撼的看著慶元帝鬢邊的那一縷白發。
距離她上次見過宛若九旋之淵的慶元帝,不過一日一夜不見而已。
藏春宮眾人為省下煤炭,一同圍爐烤火取暖時,陳琇曾聽雙穗她們閒談時提及過慶元帝曾經和還是晉王時潛邸的事。
在外人眼裡,慶元帝這一生順風順水的不可思議。
先帝子嗣不豐,膝下一共三個皇子。
慶元帝幼時被皇後娘娘抱養,被眾人視作嫡子,少聰慧而好學,又生來沉穩,臨危不懼,壓得其他皇子冒不出頭來。
十四歲大婚,次年就有了庶長子,很快又有了嫡子,結結實實打消了所有朝臣們的顧慮。
二十四歲登基,到如今已即位十三年,總攬天下,大權在握,萬人之上。
慶元帝善騎射,又是真真正正以天下供養一人,所以他看起來反倒年輕些。
但現在,滿頭烏黑的發間,卻多出一縷白發。
何其醒目。
這一縷白發看的陳琇心頭都有些惴惴,並立即就下定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