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聽‘撲通’一聲。
原本隻是躬身候著的高公公, 這會兒連猶豫都沒猶豫半分,就直接跪倒在地了。
他磕著頭,誠惶誠恐的道, :“不敢欺瞞聖上。”
“八月三十一日那天一早, 負責此次秀女起居生活的掌事姑姑童穀苗, 就已經將各位秀女需親筆撰寫書信送往禦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諸位小主。”
“剛剛童穀苗匆匆送了儲秀宮各位小主的信箋來,說......說儲月宮的陳小主確實身子不適, 還在靜養。”
“陳小主一時, 一時神思倦怠, 力困筋乏,才思枯竭, 才不能如期上交信箋。”
“還請聖上息怒。”
高公公的話說完, 就老實的將頭叩在了地上。
殿內很是安靜, 閉著眼的高公公背後颼颼的發涼。
阿彌陀佛, 他已經儘力了。
六殿下的恩情算是還完了,他也算對得起自己的那點惻隱之心。
要是這陳四姑娘往後還拎不清要生要死的真倒了大黴,可半點也怨怪不到旁人頭上。
高公公心裡正來來回回, 嘀嘀咕咕的念經時, 就聽上首的慶元帝忽的問了句, :“是嗎?”
“...還請聖上明鑒。”
“那儲秀宮的掌事宮女呢?”
高公公心頭環繞的念經聲驟然停了。
他連忙道, :“此刻人就候著殿外。”
“傳她進來。”
高公公跪在地上沒敢動, 門口的小內侍連忙去了殿外請人進來。
“奴婢叩見聖上,聖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除了進來時餘光瞥了眼跪在地上的高公公,童姑姑其他的時候都目不斜視的隻盯著眼前的地麵。
“儲月宮,如今如何了?”
來了!
頃刻間,童姑姑就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
來之前, 已經被罰過俸祿的童姑姑和其他幾個掌事的就已經商量過了——
隻要保住陳琇在選秀前不會觸怒聖上,遷怒她們一道倒黴就好。
在這期間她們會儘力幫陳琇描補。
哪怕誇大其詞的誇張一些也在所不惜。
等撐到選秀後,她們哪管陳琇是去發瘋還是去送死。
“回聖上的話,八月三十一日的那天,陳小主幾乎睡了一整日,甚至昏昏沉沉的也吃不下東西。”
“九月一日開始倒是能正常進食,隻是人下不了榻,昏睡的時候也居多。”
“直到今日,小主才能被宮人扶著下床走動,隻是行動間神色倦倦,仍不能久坐......”
童姑姑說完,也叩首在地,:“奴婢無能,還請聖上降罪。”
寥寥幾語,一個‘侍兒扶起嬌無力’的美人就清晰的呈現在眼前了。
慶元帝慢慢的摩挲了下指尖,那點紅痕早就褪去了,隻手背的咬痕還在。
那樣不馴的陳琇,當著是叫人恨不能抓著她□□,剝去她清冷的外殼,露出鮮紅又脆弱的內裡,讓她垂淚漪漪,百般求饒。
眼下這宮女或許是有些誇大其詞。
可慶元帝心頭也有數,那晚他被前所未有的反抗刺激的有些上頭,確實是沒收住,折騰的有些過了。
“也不知她是不是當真是吃著山風,飲著寒泉長大的,養的那樣凜冽的氣性......”
“朕隻當她第二天一睜開眼就能把儲月宮給翻過來呢,卻原來......竟是個這般沒出息的。”
說這話的慶元帝隱約可見笑意。
他重新又伸手提起了筆,翻開了奏折,:“就讓她好好養著吧。”
“是。”
*
儲月宮內,禦膳房已早早的將晚膳送了過來。
這幾日飯桌上是肉眼可見的湯水居多。
除了些滋補些的葷湯,剩下的大多是如百合馬蹄湯、冰糖燕窩湯,阿膠紅棗桂花湯之類的甜湯。
滾燙的湯剛出鍋,掐著時間一點也不敢耽擱的送來。
一掀開,整個屋內都泛著甜滋滋的氣息。
這樣的份例早就超出了秀女的規製,可沒人提出異議。
禦膳房的人更是恨不得豎起耳朵探聽清楚陳琇的喜好。
而看著陳琇這兩日毫無異色的用著膳,儲月宮滿殿的宮人原本提著的心緩緩落回去了一多半。
畢竟來之前她們可是被高公公親自吩咐過的——
若是這位小主有個什麼過激的舉動,那是豁出去命也要攔住的。
為此,甚至不少人都偷偷提前預備好了傷藥.....
可這三日,眼看的這位小主除了性子冷清寡言了些,身邊不愛留人外,根本就沒有旁的事,很是好伺候。
等陳琇用過晚膳,她坐在小書桌旁翻著書,宮室內的人就都輕手輕腳的退了出去。
隻要陳琇情緒穩定無異樣,這宮室內就沒人想著刺激她。
翻著書的陳琇,接著中午看的地方又開始了,這個時候她的旁邊是林嬤嬤或是陸嬈。
這些書裡有些字陳琇確實還不認識,時不時會問一問林嬤嬤或是陸嬈。
至於細娘.....
恩,她看見這些書就頭疼。
但看書頭疼,不代表看美人也會。
在細娘看來,美人的風情大致有兩種。
一種是知道自己長得美,並毫不吝嗇的展露自己的魅力,熱辣張揚,橫衝直撞的極具張力。
而另外一種就是不知己美或不已為美,含蓄收斂的一點點撩人心弦。
燭光葳蕤。
燈下美人雪豔霜姿,香肌玉軟,可偏偏就是這般清冷的美人眉梢間藏著點點隱不可見的媚色,迷人又銷魂。
人或許是真的會被與自己完全不同類型的人所吸引。
而越美的東西對細娘的吸引力越大,恍神間,細娘不知不覺的盯著陳琇看了很久。
“細娘。”
陳琇摸了摸自己的臉,輕輕的笑著問她,:“可是我臉上沾上了什麼東西,變成了個花臉?”
細娘難得的有些慌忙的搖了搖頭,:“沒有,沒有。”
陳琇笑了笑,又神色正常的翻著手裡的書。
看著這一幕的細娘,到底心裡牽掛著那日的事情,陳琇和她不一樣。
猶豫了一下,細娘還是道,:“隻是琇琇,那日,你......”
那晚的事,雖然細娘等人這幾日都默契的再未提起,可私下裡她們確實都做好了陳琇‘發瘋’時的安慰。
可陳琇沒有。
那個午後輕如夢囈的寥寥幾語後,陳琇就恢複了尋常的模樣。
看著細娘欲言又止的神色,陸嬈和林嬤嬤噙著擔憂的眼神。
陳琇想了想,便擠眉弄眼的一揮手,想用誇張的語氣逗笑她們,:“大家清醒一點,那是皇帝,那可是皇帝誒,那可是我想方設法都想攀附的人啊。”
“我還什麼都沒做,他就送到了我的麵前,這不是好事嗎?”
可陳琇的輕鬆並沒有讓陸嬈和細娘笑出來。
細娘擰著眉,陸嬈眨著眼,想止住眼淚。
陳琇笑笑,合上了書,:“假戲演的多了,那些虛幻的場景裡,我被捧得太高了。”
“不光是你們,我也真的把自己當成了月亮——”
“可我不是啊。”
陳琇就是雜草,命賤卻又命硬,隻要撐住那口氣,她就能活下去。
“我隻是一個什麼都沒有的庶女,又與皇帝素不相識,毫無情分,天下都是他的,欲求欲予,他不將我放在眼裡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如今陳琇根本就不去想鳳冠霞帔,兩心相許的事。
她想的隻是搖曳的燭火下,對方能溫柔的和她說說話,或許最好,最好也能溫聲哄哄她。
可這樣極端又瘋狂的開始,毫不留情的打破了陳琇的幻夢。
人要開始清醒的衡量自己,並認清自己什麼原來輕飄飄的什麼都不是,無疑是一個很痛苦的事。
“我隻不過是...太疼了,所以想矯情的發發性子,哄哄我自己。”
“如今夢醒了,就該麵對現實了。”
陳琇帶著笑,可陸嬈和細娘卻哭成了一團。
恍惚間,陸嬈好像有些明白,為什麼真正的悲劇,是把美好的東西撕碎了給人看了。
她的琇琇,明明......
陳琇眨著眼,臉上隻有笑靨如花,:“細娘,阿嬈,開心一點,我們的目地達成了,這可是我們夢寐以求的權勢啊。”
這一次是沒出息的細娘和陸嬈因為淚崩落荒而逃。
林嬤嬤看著陳琇,淺淺的露出一個笑的模樣,:“琇姑娘,香料的藥性比對我已經完成了,用的都是再尋常不過的香料。”
“姑娘找機會配出來藏在香囊裡,隻要屏息捏碎它,幾息間,就能讓旁人昏過去。”
“多謝嬤嬤。”
“無妨。”
林嬤嬤說著也輕歎了一聲,:“我若是能再早一些就好了。”
“不晚。”
陳琇搖搖頭,:“剛剛好,足夠深刻的印象其實也是一條不錯的路。”
那晚的陳琇前半段完全是為著那些惡毒的回憶在發瘋。
而後半段,因著皇帝她耳邊的問話,陳琇模模糊糊的感知到——
皇帝好像有些喜歡刺激?
不管是不是,陳琇都得試一試。
既然已經沒有了美好的開端,那就索性去走另一個極端。
她不能就這麼讓已經囫圇將她嚼碎的皇帝輕易的將她隨手丟開,拋諸腦後。
也是想通這些的時候,陳琇好像才有些明白,阿嬈曾經告訴過她‘崩人設’的意思了。
對皇帝屈從獻媚而已,陳琇也會,可她現在卻不能這麼做了。
既然擺出了姿態,不管是不是意外,是不是出於本心,那就得咬著牙撐到底。
陳琇不能輕易低頭。
她沒有寫信。
被責罰也好,被降旨申斥也罷,總比皇帝直接忘了她來的要好。
陳琇收回了有些出神的目光,重新翻開書,:“嬤嬤,我們繼續?”
林嬤嬤看著陳琇,滿眼的讚許,:“好。”
......
聖上金口一開,這幾日前朝後宮就沒有半刻的消停。
一晃眼,明日就是殿前選秀的時候了。
這會兒後宮所有的瑣事都暫且按下,一切先以選秀為主。
隻本該趁機歇口氣的麗妃卻在一大早的時候,親自乘著攆轎去了鬆華宮。
毫不誇張的說,宮門口神色萎靡的康安公公在看見麗妃的那一刻,眼神都像是在放光。
“娘娘。”
康安立馬跑了過去,:“奴才給娘娘請安,娘娘萬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