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黑色的瞳孔驟然緊縮。
沉悶而紛亂的腳步聲傳來。
兩人不約而同地衝進了同一個衛生間裡將門反鎖。
狹小的空間裡，兩人一起喘息著互相看彼此的樣子。
聞昭和伍宏亮一樣，沒有做過任何改變，他甚至還穿著這裡的工作服，黑色襯衣西褲暗紅色的領結，頭發也被刻意搭理過，露出了額頭和眉毛，在頭頂明亮的燈光照耀下那雙眼睛好像被水洗過一樣的清冽。
所以莊顏一眼就認出了他。
聞昭看著那張濃妝豔抹有些陌生的臉，遲疑著確認道：“小顏？”
“你乾了什麼？外麵的人在追你？”
熟悉的聲音一出來，聞昭沉默了一秒，從褲兜裡掏出一個小東西：“把這個給莊初霽，他們現在隻是對我起了懷疑，從我身上搜不出可疑的東西就不會把我怎麼樣的。”
莊顏根本顧不上他話裡的漏洞，隻是一愣：“什麼意思？”
聞昭低聲而又快速地說道：“我跟你哥在合作。”
“你——”莊顏屏息了一瞬，難以置信地說道，“我哥是警方的人……”
“我知道、我也是。”聞昭看她不接，直接掰開她的手將東西塞到了她的掌心然後幫她握緊，快速地說道，“伍宏亮把我介紹給遊戲機廳後，李哥讓我坐莊暗中操作幾次賺的很大。伍宏亮知道後就一直想把我拉到他爸和他叔叔這邊的大場子裡推薦給老板立功。”
莊顏腦子裡一瞬間想到了許多東西，但最終確定的是——聞昭是警方的人，不管是線人還是證人還是臥底。
反正他都是站在警察這一邊的！
她知道聞昭在遊戲機廳裡、知道他知道並且參與了那些賭博以後，擔心他會做違法的事情，更擔心他會被遊戲機廳裡的那些不法分子拉進汙泥裡難以自拔，最後隻能越陷越深無法回頭。
她花了一大筆錢買消息買身份混到這裡來冒著危險找證據——希望能夠交給警方將這些不法分子一網打儘，這些違法的人都被抓了、賭場自然會被封掉，聞昭自然就沒事了。
但她從來沒有想過，聞昭竟然也是警方的人！
他和莊初霽夏陽和他們有合作。
那她的擔心就全都是多餘的！而他就像他上午在網吧裡告訴她的那樣，一直都聽她的話，做個好孩子，再艱難也不會變壞。
莊顏正要再問，就聽到衛生間大門被人重重地推開，撞在牆壁上發出沉悶的響聲。
兩個人在小小的衛生間裡一起屏住了呼吸，聽著外麵的人似乎看到洗手台處沒有人，莊顏似乎能夠感覺到對方盯上她們這個衛生間門的目光。
好在安靜了幾秒鐘後他們又退了出去，其中一個腳步飛快的跑遠了。
單人衛生間空間狹小，兩個人在裡麵距離非常近，幾乎可以感受到彼此呼吸的溫熱氣息。
聞昭低著頭不敢去看莊顏，隻快速說道：“東西保存好，我走了。”
莊顏根本沒有來得及伸手抓住他，他已經打開門衝了出去。
然後毫不意外地被守在走廊裡的人抓住悄無聲息地帶走。
莊顏在廁所裡聽著動靜，沉默。
其實一聽到聞昭說她就明白他在說謊，賭場根本不是可以講道理的地方。什麼“搜不到可疑的東西就不會對我怎麼樣”，那是在外麵，這裡講究的是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她對著鏡子一點一點地整理好自己，走出去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走廊裡安裝的攝像頭，然後腳步非常緩慢地往大廳的方向走去。
走不到十步就會遇到一個神色嚴厲的黑衣男人，每個人都是在小跑著的——要不是地板上鋪著地毯，這時候一定可以聽到無數腳步聲。
她在房間裡狀似隨意地轉著，很快就找到了坐在桌上的莊初霽，他的右手邊放著一堆五顏六色的籌碼，旁邊的服務員雙手捧著的托盤裡堆得更多。
他嘴角叼著一根香煙，雙手正在搓麻將。
莊顏想了想，快步走到他莊初霽身後，一隻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彎腰笑著叫了一聲：“小朱你也在這裡，真是巧呢？”
莊初霽身體一僵。
她已經湊到他耳邊快速無聲地說了幾個字。
他右手取下香煙回頭看了她一眼，嗬嗬地笑：“李姐？你這記性可不怎麼樣啊，我姓祝，不姓朱。”
莊顏嗬嗬笑著：“年齡大了，當然比不得你們年輕人嘛。”
莊初霽迅速找借口下了牌桌帶著莊顏一起到了一個稍微清淨一點的角落裡。
他低聲地咬牙切齒地問道：“莊顏你怎麼會在這裡？！你怎麼找到這地方的？”
莊顏卻沒有時間跟他多說，她眼睛餘光注意著周圍的動靜，語速極快地說道：“聞昭暴露被抓走了，我得去救他。這個是他讓我給你的。”她將放在包下的東西塞進他褲兜，又補充了一句，“我拍的證據在明園路三十八號，你報我的名字可以拿。”
“你來多少次了？你乾了什麼？”
莊初霽差點穩不住，聲音也開始增大。
莊顏無比冷靜地提醒道：“彆忘了你是來乾什麼的。加上今晚我拍的證據已經足夠，還有聞昭的東西，你們趕緊想辦法撤。”
“你不走還想乾什麼？！”
莊顏已經不想跟他多說了：“我來過的次數比你們多，這裡我熟。你們先帶著證據出去，我救了聞昭就會撤的。”
“不行！我們一起去救他！”
“你隨便，彆忘了身上穿的警服。”
她飛快地說了這一句就要走，卻又被莊初霽一把抓住：“你不許一個人行動！找一個人把東西送出去然後報警，我們一起去救聞昭，等警察來！”
莊顏沒有辦法，隻能看著莊初霽以最快速度把聞昭的東西給了一個人，然後——
因為他的神色和行動都不太像客人，更不像這裡的工作人員，被幾個黑衣人飛快地圍住了。
他一邊做出防衛的動作，一邊悄悄對莊顏使了一個眼色，然後一個飛腿踢了上去。
大廳裡動起手來，旁邊立刻有客人發出一聲尖叫，驚動其他客人，場子裡亂成一團。
莊顏趁亂往裡麵走——她隻是想把莊初霽騙走而已，其實她隻來過幾次，而且還都是裝成了客人，這裡服務人員實在太多了，她基本很難隨意走動，今天還是第一次進辦公室。
這個地方，她一點也不熟。
幸好大廳裡亂了起來，越來越多的工作人員往那邊跑，沒工夫注意到她。
莊顏往裡走了一會兒就遇到了夏陽和。
她一把扯掉自己的假發：“夏陽和！”
對方掃了她一眼就反應過來：“老莊和小秦他們在外麵吸引注意力，我們儘快救出聞昭一起衝出去。”恰好走到一條分岔路口，“你往左我往右，救到人就走不要停留！”
“好。”
兩個人一左一右分開行動後，他們身後長長的走廊裡，逐漸也有黑衣人追了過來。
莊顏找到聞昭的時候，他又變成了一個頭破血流渾身濕透的小可憐，被繩索綁成一團。房間裡隻留了一個人，莊顏打開門的一瞬間對方氣勢洶洶就要喝問，她飛起一腳正中他的雙腿中間。
劇烈的疼痛襲來，對方表情扭曲地往地上倒去。
莊顏乘勝追擊隨手抄起門後的東西砸在那人頭上，對方悶聲一聲直接被砸暈了過去，他腰間的對講機裡傳來急促的喊聲。
莊顏上前一邊解開繩索一邊說道：“你還能行嗎？我哥他們在外麵鬨起來了，上頭應該已經有人報警了，趕緊跑。”
聞昭低聲喘著氣說道：“可以。”
可他一站起來莊顏就發現他右腿無法使力，她趕緊把人扶住往門口走。
路過倒地的黑衣人的時候，對講機裡的聲音更大了，莊顏彎腰從那人身上順走了一張卡片。
兩人出了小房間沒走多遠，就看到來路上有一群黑衣人手裡抄著家夥衝了過來。
在這狹長的走廊裡根本無處可躲。
莊顏扶著聞昭掉頭往後跑。
劇烈的運動使兩個人開始出汗，聞昭頭上身上都有傷口，汗水一浸更是劇痛。
雖然他沒有說話，但莊顏扶著他的手臂能夠感覺到他身體的緊繃和微微的發顫。
後麵跟著的腳步越來越近，莊顏抬起頭，看到前麵的分叉路口，她一邊扶著聞昭加快腳步往前衝，一邊抬手一把扯掉薄紗外套，湊到他耳邊低聲說了一句：“記住你跟我說過的那些未來。”
然後退開又一把扯掉了長裙，露出裡麵貼身的短褲。
她雙手用力重重將聞昭推向左側而她衝向右邊，頭也不回地大喊了一聲：“你拖住他們我帶著證據逃！”
後麵的追兵果然毫不猶豫地朝她追來。
不知道為什麼，他們追得更緊了，而且聽腳步聲後麵的人越來越多。
其實莊顏隻是做了最壞的打算。
但她心裡沒有覺得自己會出什麼事。
莊初霽他們都在，外頭上去的那個人已經報警了，這種重大案件警察一定會到的很快。
她吸引了追她們的人的注意力，聞昭應該會相對安全。
她脫掉了繁複的裙裝、假發，沒有受傷的聞昭需要攙扶，沒有受傷的莊顏動作更加利落，跑得飛快。
她甚至不需要真正逃脫，隻要順著路一直跑就好，拖到警察趕來就什麼事都不會有了。
莊顏聽著身後的腳步聲頭也不回，見岔路往右拐一秒鐘也不猶豫，跑得越來越快、整個人仿佛都飛了起來。
身後的追兵越來越多。
走到死角的莊顏看著右下角的密碼鎖，隨手拿出在黑衣人身上摸走的卡片刷了一下——
“滴”地一聲之後，她聽到門鎖清脆的哢噠聲，厚重的防盜門彈開。
莊顏猛地拉開門，竟然是一陣夜風吹來，伴隨而來的是外麵明亮的路燈和在路燈下遛狗的行人們。
她竟然運氣這麼好找到了出口？
莊顏一腳踏出門口，張開嘴就要大喊——
身後傳來兩聲奇怪的聲響。
莊顏的聲音卡在喉嚨裡沒能發出來，劇痛襲來。
她眼前一黑，撲倒在地上。
行人發現這邊的動靜，尖叫著圍過來。
遠處不知道哪裡放著旋律動聽的歌。
“……難道是我還不夠相信天堂、所以不配希望……安慰再多還是要獨自品嘗，疼痛禁止任何人認養……”
音樂聲，狗叫聲，說話聲，腳步聲，鳴笛聲，緊急刹車聲……
狗叫聲，說話聲，腳步聲、鳴笛聲、緊急刹車聲……
一切如此鮮活。
鮮血從女孩的胸口、頭上汩汩地流出來，無聲地染紅了身下的方磚。
世界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