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醜話說在前頭,進了哪一行就要守哪一行的規矩,哪天你要是不守規矩了,再有本事也得給我摔了飯碗。小青,歇晌後你再跟他說一說咱們這秀洲班的規矩、學戲的人的規矩、不守規矩的人都是什麼下場。明天早上準備改名拜師開始學戲。要是他因為不懂規矩出了什麼差錯,小青你也給我仔細你的皮。”
“知道了班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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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飯後,兩人被帶到了一間乾乾淨淨的宿舍裡午休,莊顏來的時候拎著的大箱子早就已經被人送到了這裡。
“昭昭,你真要學戲啊?”
聞昭點頭:“小青不是說了麼,來這裡拜師的人,學戲不成才選學配樂,再不行打雜,我總要先試試最好的,不行再換。”
他這樣想好像也沒什麼問題,莊顏遲疑了一下:“可是學戲會很辛苦……要練身段學唱腔什麼的,你現在入行有點晚了……”
“班主不是說過肯下苦功夫什麼時候都不算晚麼?”聞昭像是早就已經想清楚了,平靜地又重複了一遍,“我不怕吃苦。”
這個莊顏跟那個王班主一樣,都打從心底相信他說的是實話。
他從來不怕吃苦。
“你怎麼知道我還要回去上學?”
“你跟婆婆說的時候我都聽到了啊。”聞昭現在提起婆婆已經不會再難過了,他甚至還能麵帶笑意,“不單是要回去上學。姐姐,小年我們在路上,馬上就要過大年了,你不回家嗎?”
“啊?”他不提,莊顏都快要忘了這一茬了。
她好像很久很久沒有過過年了,完全沒有這種想法,仔細想一想,卻也想不出她上一次過年是什麼時候、跟誰一起過的。
記憶非常模糊。
隻記得熱鬨的爆竹聲、滿天的煙火,還有她的笑聲。
聞昭卻又說道:“姐姐,你能在這樣的大冬天冒雪來看婆婆,跟我一起送走婆婆,還送我來了這麼遠的地方,我特彆感激你。但現在我已經到了王姨婆這裡,就要在這兒安頓下來,你已經幫了我很多了。現在可以回家去啦,過年就是要團團圓圓的一家人在一起啊,你小年就不在家,大年還不回去的話家裡人會生氣的。”
莊顏皺著眉頭說不出話來——她當初進村子的時候胡亂借用了一個身份,現在總不能說自己是胡編亂造的吧?
既然有家人,自然應該回去跟家人一起過年,聞昭的說法在誰聽來也沒什麼問題。
“可是你一個人……”她的家人是假的,他卻是真實的。
莊顏現在還記得婆婆走的時候他有多絕望,哭得有多傷心。
她走了,他就要一個人在這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過年了。
他說過年就是要團團圓圓的一家人在一起,可他卻是孤零零的一個人。
像是知道莊顏在想什麼,聞昭小心翼翼地拿出那個透明的小小水晶盒放在掌心:“姐姐不用擔心我,我有它陪著。花是姐姐,泥土是婆婆,有它在我就不是一個人過年了。再說這個園子這麼大、這麼多人,過年肯定有各種熱鬨可以看,不會孤單的。”
他明亮的眼睛看著她,笑容晴朗。
莊顏慢慢地被他說服了,她點了點頭:“嗯。”
聞昭說的頭頭是道,她不在這裡學戲的話,已經沒有理由留在這裡了。
她想了想:“明天吧,這裡走水路回我家很快的,明天走也能趕上回家過年,我明天看你拜了師再走。”
聞昭笑起來,一雙眼睛燦若星辰。
即將離開,聞昭看起來很平靜,倒是莊顏有點難受。
他還反過來勸她:“姐姐,以後你還可以來看我,我學成了也能去看你的,彆難過啦,你看我都不難過。”
下午去學規矩的時候,他帶著一點調皮偷偷地跟莊顏說:“這裡定了這麼多規矩,犯錯的人就會直接被趕出去,肯定不會有人欺負人、打壓人之類的事情發生,姐姐你放心了吧?”
吃飯的時候,江南的菜係跟西北完全不同,這裡的口味偏淡。
莊顏問他吃不吃得慣,聞昭立刻笑著說:“這邊的飯菜挺合我口味的。婆婆年齡大了吃不了太重的口味,我在家本來吃的也跟這差不多。”
莊顏又放心了一點。
晚上就有秀洲班學徒的新衣服送了過來,對方還特意說明每一季都會發一套衣服下來。
到了第二天,她親眼看到聞昭拜了一個脾氣很好非常愛笑的師父的時候,終於徹底放心了。
這樣大的秀洲班,不可能一夕崩塌。這個師父人也很不錯,看來王姨婆到底還是看了寧婆婆的麵子的。
聞昭在這裡會生活的很好。
臨走之前,莊顏問了聞昭最後一個問題:“你還沒有告訴我你到底怎麼確定一定有人會發現幾個孩子呢?”
聞昭又笑起來,穿著一身學徒衣服的他看起來格外精神。
“姐姐你要是承認你像小雲我就告訴你,不承認的話你就再想想,等我學成出師去見你的時候再告訴你?”
莊顏:“……不說就不說!我自己猜。”
目送她上船之後,聞昭站在碼頭上望著滔滔江水垂下了眼眸。
臉上的笑容瞬間就消失不見,眼睛也黯淡下來。
他手裡緊緊握著那個小小的水晶盒子,一身孤寂。
回去的路上,他想到莊顏離開時氣鼓鼓的表情,慢慢地又笑起來——還不承認她就是像小雲傻乎乎的。
其實他根本不需要確定有人發現他們。
他們會不會被發現、是不是會凍死在紙人裡,跟他有什麼關係?
沒有被凍死,沒有臟了婆婆的墳地,那是姐姐人好、是他們命大。
凍死了是活該,老天要收走這些人免得他們長大作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