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作祖孫倆的自然是聞老將軍和莊顏,其他被她稱作鏢師的四個人, 一個是聞昭, 另外三個則是跟著他的親衛, 克敵和必勝也在其中。
隻是那夜在衝天的火光中出了京城之後, 聞昭騎在馬上回頭望著在黑夜裡高高聳立、沉默而又寬闊的城牆, 他啞聲讓兩人改回原來的名字。
於是現在必勝變成了楊飛, 克敵則是隻有一個家裡人胡亂叫著的小名叫李石頭。
還要再加上一個跟在聞老將軍身邊多年的侍衛, 包括莊顏在內的幾個人都叫他歐陽大叔。
四個人現在全是一臉的胡子——在古代, 男人留著胡子才是正常的。因此他們四個一臉的絡腮胡子也沒有引起什麼的注意。
聞昭的胡須在出事那天傍晚剃了一次, 後來出了事,他的心思就再也不在這個上麵了。
聞戰本來就不肯走,被莊顏用藥迷/暈過去之後帶出來後他一看已經出了京城,當場就是一口鮮血吐出來。
整個人一夜之間老了十歲不止, 當晚就開始一陣又一陣的咳嗽, 還沒有走到萬年縣就開始發高燒。
好在聞昭提前做了一點準備,萬年縣外的穆家村裡有他安排的人,他們之間進了村子住在了程大家裡。
一邊為病得很嚴重的聞戰調養身體,一邊打聽京中傳出來的消息。
故意將自己弄黑了幾個色號的莊顏從隔壁鄰居家小男孩那裡打聽到了想聽到的關於將軍府的消息後,接下來兩天她和程爺爺一起在村子裡走動, 傳來的都是一些無關緊要的消息。
大多都是說皇帝逢此巨變後沒了鎮國大將軍怎麼傷心難過、又因為對行刺的趙國恨之入骨,抓到的刺客個個死狀淒慘。
離開這日的清晨, 一行人剛剛上了官道, 就聽到路上的行商們說起皇上要禦駕親征南下攻打趙國的消息。
行商們說起這件事, 都是憂心忡忡的。
“知道陛下這是想要先下手為強震懾彆國, 可沒有了聞將軍,這樣貿然出征真能行嗎……”
“贏了當然是好,可要是輸了……”
“咱們皇上聽說還是十年前上過戰場,那時候上一位聞將軍還在呢,他生性謹慎、治軍嚴明,帶著小將軍和皇上在軍中一點皮毛都沒有傷著。這都十年了,皇上突然就要禦駕親征,萬一……”
那幾個人似乎是昨夜從京郊附近趕到這萬年縣外的,越說越是憂慮,自然也說起了京中的人對於這件事的態度。
大多數百姓、和文武百官的態度,都跟這幾個商人差不多。
隻不過他們說話比這幾個商人要好聽許多而已。
莊顏擔憂地坐在馬車裡聽了聽坐在車頭的聞昭的動靜,他一聲也沒吭——他的胡子這幾天完全沒有打理過,比在府裡的時候更加誇張,即便是麵對麵她也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麼變化。
聞戰的身體是她在照顧著的,進了程爺爺家的當晚他吃了藥高燒就退了,這幾天咳嗽也已經好了很多。
這裡畢竟距離京城太近,他們一行人在這裡停留不是什麼好事。
因此就決定今天早早地出發上路。
聞老將軍身體剛剛恢複,而且經過這件事他的身子骨明顯不大好了,因此他們是讓聞老將軍和莊顏坐在馬車上,另外三人,歐陽大叔和聞昭趕車,李石頭和楊飛兩人騎馬。
騎在馬上的楊李兩人腰間都帶著武器,做鏢師打扮。
歐陽大叔和聞昭穿著粗布的衣衫,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值錢的物什,隻做下人和馬夫打扮。
馬車在顛簸中往前走去,漸漸地趕在了原本跟他們並行的行商前麵。
一行幾人許久都沒有說上一句話,隻有車軲轆發出規律而又輕微的聲響。
許久之後,聞戰醒來,發現已經又走在了路上。
他隻看了莊顏一眼。
她的心一下就揪了起來,同時手中已經開始做準備了——她還記得那天夜裡,也是這樣,老將軍醒過來,看了一眼自己身處何地,然後抬頭看了她一眼,張嘴就是一口鮮血噴出來。
然後人就倒了下去。
好在這一次聞戰看了她一會兒後,隻是露出了一絲苦笑。
“爺爺……”莊顏小聲地叫道。
她大概能夠理解聞戰此時此刻的想法,隻是不能讚同,也不能順著他老人家。
她不知道能說什麼,隻能順著如今的假身份,她是孫女兒,叫了祖父一聲“爺爺”。
聞戰聽到她的稱呼又愣了一下,然後他看著莊顏不敢直視自己,長歎了一口氣:“顏丫頭啊。”他開口的同時,看了外麵一眼。
因為他知道,外頭坐著的有自己的孫子。
從京城出來那一夜開始,他們祖孫倆就再也沒有說過話。
他沒有話說,而那小子……根本不敢來他麵前,即使過來了也是埋著頭,從不抬頭與他對視。
他一大把年紀了,當然知道這是為什麼。
最開始是驚詫的、是難以理解、無法置信的……
可隨著時間漸漸拉長,他的心中升起了一種無力感,到如今,一覺醒來人已經在馬車上了,看這方向顯然是背對著京城而行的。
“阿昭,你進來。”
聞戰叫了一聲,一簾之隔的聞昭幾乎是眨眼睛就進了馬車裡,他還是低著頭:“祖父。”
看到孫子的這副模樣,聞戰卻想起了他小時候的事情來。
阿昭從小被他教著長大的,人還是個不到他膝蓋的小豆丁的時候就喊著要上陣殺敵了。
將將到他大腿,就磨著府裡的傷殘老兵一口一個大叔,讓人給他做了木頭的紅纓槍,走到哪裡帶到哪裡。
府裡府外哪兒都敢去,什麼都敢做,無法無天。
偏偏小時候的孫子生的白白胖胖玉雪可愛,一雙水汪汪的眼睛看著人的時候,誰也無法對他狠下心來。
那時候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小霸王,小魔頭,滿府的下人每天為了找他、哄他吃飯都要使出渾身解數,鬨出一頭一身的汗來。
再大一點,他親自帶著阿昭練槍,總是一教就會,聰明得令人驚訝。
當然,最讓他欣慰的是這孩子性子能穩的下來、不怕吃苦頭,剛開始習武的時候可沒有什麼好玩的,常常馬步一蹲就是一兩個時辰不能動、枯燥地一次揮槍就要重複成千上萬次。
他也一聲苦都不叫,全都忍了下來。
到兩三年前……
聞戰親自看著他穿上一身鎧甲,手中握著紅櫻銀槍,一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模樣。
他送他出征,又在城門外迎他得勝歸來。
那時候的阿昭被京城的平頭老百姓們稱為戰神,他人也是像正午的日頭一樣,光芒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