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就連茶館裡的說書先生都編出了戰神的話本子來說故事。
那時候的阿昭意氣風發,打仗時一雙眼睛亮得像劍上寒芒,在將軍府裡時也是早晚在校場練槍,再加上用其它武器跟府中親衛對練。
日複一日,風雨無阻,從未有過鬆懈。
可如今……
聞戰無法苛責這個他一手養大的孫子:“阿昭,你真要走?你要知道,這一走就再也沒有回頭路了。”
聞昭還是沒有抬頭,隻啞聲叫道:“祖父……”
“你若走了,傳承百年的聞家就沒了。還有,你這樣帶著我走了,有沒有想過京中聞家的旁支怎麼辦?”
莊顏就無法坐視不理了:“老爺子,那天夜裡你也看到那些羽箭尾部的印記了,那都是熙朝兵部造出來的箭支。京中傳來消息,朝中公布了那一夜的戰況,說是趙國潛伏在熙朝的刺客趁夜行刺將軍府,聞老將軍命喪刺客之手,聞將軍失蹤,如今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我相信老爺子可以想到這代表著什麼——阿昭從來沒有選擇。”
她知道外麵的三人也能聽得到,他們是將軍府的親衛,是跟著聞昭出生入死的兄弟,但同時也是生在熙朝長在熙朝的人。
聞昭不再是聞將軍,或許接下來還有可能變成熙朝榜上有名的通緝犯。他們這些追隨他的人或許心中也會有些想法。
“是皇帝要對聞家下手,聞昭不逃,難道就乖乖受死不成?他為熙朝立下了汗馬功勞,為皇帝做了多少就不必我說了,難道皇帝要他死他就白白交出自己的命去?憑什麼?”說到最後三個字時,斬釘截鐵,擲地有聲。
外頭沉默的三人都被這三個字的質問震得有些反應不過來。
“比乾挖心又如何?殷商還是亡於周。阿昭今年才二十幾歲?他做錯了什麼?”
聞昭低聲喝止道:“休要對祖父無禮。”
莊顏看了聞戰一眼,果然不說話了。
聽聞昭沒有反駁莊顏的話,聞戰就明白了孫兒的意思。他靠在車壁上,微微閉上眼睛:“阿昭……你長大啦,有自己的主意了。隻是、隻是……唉。”
“隻是”什麼,他到底也沒說出口。
“京中的親人……”
聞昭低聲說道:“我提前安排了人手暗中保護他們。”他抿了抿唇,“而且皇上既然沒有下旨捉拿罪臣,他們應該不會有事。”
這一點也是他們著急打聽京中消息的原因。
劉諾是要徹底撕破臉,直接給將軍府按上一個“通敵賣國之罪”,張榜捉拿逃犯,還是將將軍府的一夜大火當做彆國刺客所為,這是有區彆的。
如果當時傳出來的消息是捉拿逃犯,聞昭就要出去聯絡兄弟營救城中家人了。
既然不是,他們就可以先遠離京城再徐徐圖之。
聞戰微微點頭:“我知道了。”
為什麼不把老將軍一起留下也很明顯,因為如果隻失蹤了聞昭一個,他勢必要回去救出祖父。
有聞戰在京城,聞昭就還是牢牢被掌握在劉諾手中。
聞戰雖然沒有說話,但他的病情在途中又開始反反複複,白天好好的,夜裡就開始發熱,而且咳嗽也越來越重了。
聞昭和莊顏,甚至連跟著的三個親衛都知道,這是心病,無藥可救。
於是一行人越來越沉默。
聞昭睡得越來越少。
終於在走出穆家村的半個月後,聞戰起不了身了。
不用走近都能夠聽到他肺裡發出的劇烈的喘息聲就像是風箱一樣。
他堅持不肯停下來休息,艱難地喘著氣催促聞昭繼續趕路。
聞昭連飯食也吃的一天比一天少,不管莊顏花了多少心思做出什麼好吃的飯菜都不能激起他一點食欲。
祖孫兩個像是比賽一樣,每一天都比前一天要清瘦一點。
一個月後,莊顏一行人到了熙朝的邊境。
再往外經過一個風沙土城,就是西疆的地界了。
這個名叫於嘉關的地方風沙特彆大,每一夜都能聽到呼嘯的風聲。
聞戰吃力地半靠在床上:“阿昭,我死後——”
“祖父!”
聞戰擺了一下手:“聽我說。我死後,不必選墓地,就像戰死沙場的那些將士一樣,將我一把火燒了,骨灰撒在這於嘉關內。”
“祖父……”
聞戰的眼神一下變得遙遠:“不離故土、我不離開……生於大熙,死,我死也要在大熙。阿昭……你聽到沒有?”說到最後,他又喘了起來。
聞昭求救的眼神看向莊顏,將她看得心都揪了起來。
這些日子他清瘦得不成樣子,眼下一片黑青,眼睛裡也全是血絲:“祖父,我……”
“阿昭,你選了你要走的路,祖父不攔著你,你卻不肯讓祖父走自己想走的路嗎?”
聞昭瞬間撇過頭去。
“阿昭。”
“阿昭!”
“是,祖父,我答應您。”聞昭聲音嘶啞地說道。
莊顏分明聽到最後那四個字裡帶著哽咽。
聞戰死的那天,於嘉關難得的好天氣,一點風沙都沒有。
這個地方沒有什麼高山,空曠的地方顯得天空特彆高,瓦藍瓦藍的,看不到一絲雲彩。
“阿昭,可彆忘了答應我的事。爺爺老了、累了,去見那些老家夥們、也去看看你爹,沒什麼不好……你以後,以後想乾什麼就乾什麼、要、要活得快活些,多笑一笑,像小時候那樣調皮搗蛋也行。反正啊,你爹也不能再打你屁股了。”
他說完最後一句話時,臉上竟然帶著帶著一絲笑容。
含笑而逝。
聞昭跪在他的床前,雙手緊緊握著他的手,深深地低著頭,許久許久沒有說話。
直到床上那人的身體漸漸變得冰涼,再無一絲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