夾金穀在小劍故城西麵四十裡外,位於兩山環抱之中,形如馬蹄。穀口處一條清溪順山勢而下,將穀中赤黃的岩石衝刷出來,白日裡看時,宛如一條金帶。
隻是眼下夜幕低垂,星月潛形,自然看不見。
唯有溪流儘處的水潭裡,竟晃蕩著幾團清淺的碧光,一會兒散如遊魚,一會兒聚如長蛇。
水潭邊早已圍了七名修士,按七星方位站立。
為首的是一名中年修士,見得那碧光往潭中聚攏,立時一聲大喝:“結陣!”
七人應聲打出手訣。
一座銀色的陣法於是從他們腳底浮現,以水潭為中心急速向內縮小,竟如網一般將那幾團碧光束縛,直接從水裡撈了出來!
碧玉髓乃是水之精、玉之魄,遇水則化,出水則凝。
被那陣法撈出潭水的瞬間,那幾團碧光便立時凝作了深碧色的冰晶,懸浮在水麵。
中年修士見狀大喜:“成了!”
可都還沒等他笑容浮現在臉上,斜刺裡一道熾烈的刀氣猛然炸起,竟以悍然無匹之勢向這陣法劈來!
“轟”地一聲,陣法搖顫!
主陣的中年修士猝不及防,心脈受震,頓時吐出一口血來。
整座陣法立時維持不住,崩潰離散。
才聚集起來的碧玉髓也重新墜入水麵,再次化為了一團團亂竄的碧光。
其餘幾名修士也紛紛被震得往後退了幾步,狼狽不堪。
中年修士又驚又怒,迅速轉頭向刀氣的來處看去,但喝一聲:“來者何人?!”
夾金穀入口處,不知何時已站了有十數人。
最前麵的,是位穿著繡金白衣的倜儻公子,麵上掛笑;旁邊則是一名紫衣青年,身負弓箭,手握短刀,臉色卻不太好看。
毫無疑問——
來的正是金不換與陳寺。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金不換手裡還攥著一把炒花生,剝得一顆出來,搓掉外頭那一層紅紅的花生衣,便往嘴裡一扔,隻笑,“被人捷足先登嘍。”
陳寺顯然未料到今夜竟還有其他人敢來夾金穀,一時嘴唇緊抿,麵上已籠罩寒霜。
他沒理金不換的揶揄,徑直走上前去。
那七名修士全都警惕後退。
陳寺冷冷看著他們,隻問:“今夜夾金穀中碧玉髓,乃神都宋氏所需,閒雜人等不得染指。你等是沒聽說嗎?”
神都宋氏!
隻這四字一出,幾名修士已齊齊色變。
連那中年修士都眼皮一跳。
有人小聲開口:“我等遠道而來,不曾聽聞……”
陳寺便道:“現在你們知道了,可以滾了。”
一邊人多勢眾,一邊勢單力薄;一邊是無名散修,一邊是顯赫世家。
要怎麼選,傻子都明白。
隻是他們一番辛苦布陣,好不容易才將碧玉髓聚出,如今卻是為他人做了嫁衣,且這一個“滾”字,聽得實在刺耳,實在讓人心中不忿。
那為首的中年修士,終究咽不下這口氣:“我等為取這碧玉髓已在此潭候了多日,花費心血布陣,即便你們是宋氏,難道就可以不講先來後到、如此霸——”
話音未落,一抹寒光已閃至眼前!
中年修士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覺脖頸間一涼,下意識抬手摸了一把,如注的鮮血便瞬間噴濺出來,將他前方的地麵染紅!
眾修士驚駭欲絕:“師叔!”
然而這時再救人哪裡還來得及?
隻見那陳寺持刀在手,鋒刃染血,而中年修士目光呆滯,已如做了一場夢般,直挺挺向後倒在地上,眼睛猶自圓瞪,卻已氣絕!
眾修士既悲且憤,轉頭怒視陳寺。
陳寺表情冷淡:“碧玉髓天生地長,誰有本事誰就能取。你等若還不識相,便彆怪我宋氏大開殺戒了。”
他說這話時情緒沒有半點起伏,好似家常便飯一般。
金不換在旁邊吃著花生米,莫名低笑了一聲。
那六名修士今日跟隨師叔來取碧玉髓,竟沒遇到他人搶奪,本以為是撞了大運,誰能料想,原是大禍!
眼見師叔立斃於此人刀下,他們縱然仇恨滿腔,可一番揣度,誰又敢與世家作對?
千般氣萬般恨也隻能往肚子裡咽了。
幾個人警惕地持著兵刃後退,然後把中年修士的屍首抬了,到底忍辱離開。
夾金穀水潭邊,徒留一地可怖血跡,證明著有人來過。
金不換看得無趣,打須彌戒裡拉出一把椅子來,施施然坐下,又將他那一盤花生米端出來擱在腿上,認真地剝著吃,隻漫不經心道:“剛來就見血,晦氣得很。”
陳寺原本也懶得理他,隻是不經意間看得一眼,實在沒忍住皺了眉:“你吃歸吃,能不能彆扔地上?”
就這兩句話功夫,花生殼已經丟了一地。
金不換抬眉,笑一聲:“你不喜歡臟,我還不愛見血呢,我也沒攔著不讓你殺人哪。”
陳寺頓時被他噎住。
金不換這人一身壞毛病,炒花生從來不吃皮,剝出花生米來,還要把外頭那一層紅紅的花生衣搓掉,細小的碎屑就從他指間往下掉。
風一吹,飛得滿天都是。
陳寺看得心煩意亂,暗罵此人果然屠沽市井出身、登不得大雅之堂,乾脆不再看了,徑直朝水潭走去。
先前那幾名修士所結陣法已毀,那一團團碧光回到了水麵下遊蕩。
陳寺卻用不著陣法。
他隻從袖中取出一隻兩寸高的剔透青瓷瓶,便往那水潭上空一拋,霎時間潭中碧光好似為一股力量所吸引,竟紛紛躍出水麵,如鯉投龍門般投入瓶中。
僅僅片刻,潭中碧玉髓已悉數聚於一瓶。
金不換不由讚歎:“果然還是世家有妙法。”
陳寺一笑,心中得意,手一伸,那青瓷瓶便朝他飛回。
然而,就在這瓷瓶越飛越近時,他心中卻忽然出現了一股極難言喻的感覺……
隱約好像有一聲震響。
陳寺不清楚自己到底是真的聽見了,又或是心頭危機感籠罩下所產生的錯覺。他隻知道,當他抬眼時,那支趁著夜色破空而來的雕翎箭,距離他的頭顱——
僅剩三尺!
這一刹,陳寺當真是連冷汗都來不及冒,當即縮手,一腳猛跺在地麵上,借力翻身,迅速後撤!
鋒利的黑鐵箭矢,幾乎擦著他頭皮飛過,狠狠射入他身後地麵。
緊接著便有第二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