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劍八!
今天的周滿就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一往無前,誰來都擋不住!
儘管是一柄木劍,可竟打出了一種殺伐之感。
震驚中,隻聽得兩劍劍鋒交錯擦過時的刺耳聲響,周滿右手在劍八小臂一拍,便拍開了對方的長劍,自己的劍尖則準確無誤地點上了對方喉間!
她又勝了!
“八個了……”
終於有人將屏住已久的那口氣,緩緩吐了出來,聲音裡卻難掩震駭。
這時,場中忽然有一種極為微妙的氣氛產生,許多人都悄悄轉過頭去,看向之前參劍堂唯一一位擊敗了八位劍童子的人——
陸仰塵。
隻要周滿再勝一人,便可超過他,成為參劍堂有史以來第一位非世家出身的劍首!
陸仰塵沒有說話,少見地露出幾分凝重的表情,目光錯也不錯一下地落在下方周滿身上。
妙歡喜也皺起了眉頭,似乎感覺到威脅。
劍夫子已經好半晌沒說出話來,直到這時,才問一聲:“你還要繼續嗎?”
回答他的,是周滿毫無畏懼的兩個字:“當然。”
一瓶十丸化星丹不是白磕,一連十三日練劍也不是白練!
既要做,便當做到最好!
怎可能滿足於擊敗八名劍童子與陸仰塵齊平便罷手呢?
周滿尚有餘力,打敗劍八之後,對上劍九。
這時,已經有人能發現她在對戰不同對手時所展露出的不同風格。
陸仰塵道:“對手越強,她出劍越少,大多數時候都在留存力量,絕不浪費,伺機而動。對手一旦露出破綻,便給予致命一擊。這種風格,不像是劍客,更像是……”
他沒說出那個詞。
但妙歡喜接上了:“更像是刺客。”
之前打劍一花那麼長時間,用那麼多劍,完全不是因為周滿實力僅僅如此,而是她偏要完完整整地用劍一那日的招數打敗劍一!
所以等到打劍二、劍三、劍四時,反而比打劍一時更快。
原本她最大的三個問題,身法不夠快、持劍不夠穩、力量不夠足,這時已經完全看不見了。
宋蘭真不敢相信:“這真的才過去十三天嗎?”
宋元夜道:“她用的還是左手劍。”
那劍宗傳人周光卻是興奮得很:“正因為是左手劍,她才能連勝這麼多人。所有對手都是右手劍,也都熟悉右手劍,但對上周滿,他們不熟悉了。而且她的劍法,好生精妙……”
持劍騰挪於場中,周滿身形翩若驚鴻、婉若遊龍。
劍九的實力已經十分強橫了,而且先前周滿對戰劍一到劍八時,他都在台階上看著,基本已經能判斷周滿出劍的路數和習慣,甚至提前就思考好了如何應對。
陸仰塵便是敗在此人手裡。
難道是因為不夜侯陸嘗親自教的劍法不夠精妙嗎?
不,隻是因為被人看穿了!
正如此刻周滿一般,每出一劍都在對方意料之中,不僅所有劍路都被對方封得死死的,且對方所出的劍還要更成熟、更老辣!
過了有整整一刻的招,她愣是沒在對方身上找到哪怕一處破綻!
這如何能贏?
周滿的心慢慢沉了下來,情知自己不能一直與劍九這般周旋下去,對方是以逸待勞,而她前麵已經對陣了有八人,體力損耗嚴重,眼身心的狀態都已經達到了某種極限。
再拖,隻有一個輸字!
一旦意識到這一點,對於勝負的緊迫感,便催促著她迅速思考能速戰速決的策略。
先前對陣其他人時那耐心又謹慎的獵人,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大膽而冒險的賭徒!
她開始強攻、快攻、猛攻,劍九也隻能更快速地應對,於是場中頓時隻聽得劍擊之聲不絕於耳,眼中所能看見的卻隻有劍風殘影,根本分不清到底是誰先出的劍,另一人又是如何應對。
妙歡喜頓時道:“她難道想強攻速勝?”
陸仰塵是幾人中唯一對戰過劍九的,正因為敗下陣來,所以知道劍九的實力是如何驚人,隻道:“一旦開始強攻求速勝便是心急了,容易露出破綻,可對手卻不會露出破綻,隻會抓住她的破綻趁機取勝!”
仿佛是為印證他的話似的——
陸仰塵話音剛落,周滿便因一劍落空,被對方架住逼退,淩空後撤落地時,腳下不穩,露了個破綻。
自她開始強攻起,劍九便在等待此刻,雖然心裡也不是沒有掠過“這破綻是不是來得太快了一點”的疑惑,可周滿連續幾輪的快攻已經讓他習慣了用最快的速度進行應對,以至於這疑惑冒出來時,他人已隨劍攻了上去。
天知道周滿等的也是此刻!
她主修的是《羿神訣》,習弓箭者比習劍者更重視下盤之穩,必須將自己牢牢定在大地上,射出的箭才能穩。誰都有可能在下盤露出破綻,唯獨周滿不可能!
劍九的劍鋒迎麵而來,可她竟在此時迅速將左手劍拋至右手,同時腳下一劃,直接就著剛才露出的“破綻”一個旋身,在避開劍九刺向他麵門的劍鋒時,也反手一劍向他平削而去!
此時劍九的劍是對準了右側麵門,但凡她不退一分,隻怕即便是木劍,也要刺穿她一隻耳朵!
劍九心中一驚,下意識將劍一偏,避開了。
然而就在同時,周滿已經用她那隻斷指的右手持劍,架上了他的脖頸!
這短短片刻的交手實在電光石火,許多人腦袋裡根本還來不及分析雙方的招數和意圖,勝負已然見了分曉。
隻是……
所有人都看到劍九方才撤劍了,一時都有些猶豫。
宋元夜質疑道:“劍九若不撤劍,勝負難料。她是運氣吧?”
宋蘭真剛想搖頭。
可旁邊妙歡喜的嘴比她快,嘲諷地掃了宋元夜一眼,便道:“是膽氣!”
這時候要再看不出周滿先前那個破綻是故意賣的,那就是傻了。
隻是劍九這一遭輸得難免有些不甘:“我若不撤劍,你會少一隻耳朵。”
周滿卻道:“但你會少一顆頭顱。”
他們兩人的劍是幾乎同時的,隻不過劍九的劍刺向她的耳朵,而她的劍削向劍九的脖頸。
但剛才劍九撤劍了,她卻沒有。
這隻證明一點:周滿是個瘋子,隻要她付出的代價比對手更小,那麼即便會丟掉自己一隻耳朵,她也要削下對手的頭顱!
劍九慢慢道:“我隻在絕境的亡命徒身上,見識過這樣的膽氣。”
周滿一笑,卻並不回應,隻將木劍一收,執劍躬身:“承讓。”
她擊敗了第九名劍童子!
這一刻,參劍堂前,靜寂無聲。
陸仰塵麵色複雜地看著她,既有一種失落,失落於這般速勝的策略竟不是自己想出來的;又有幾分佩服,佩服她又如此的膽氣,寧願以自損的代價換取這一場勝利。
十三日的久伏,為的原來是今日!
台階上所立著的,已經隻有一位劍十了。
連劍夫子都被周滿震住了。
尤其是她方才臨危之際,又將左手劍換到右手,以那斷了半指的手掌握著劍,搶回勝局,實在有一種冥冥之中要證明什麼的意味。
誰說斷指,不可學劍?
劍夫子凝望著她,不覺已放輕了聲音:“隻剩下劍十了,你還要再試嗎?”
說實話,周滿先前的風格過於酷烈、過於一往無前,似乎完全沒有退卻的道理,所有人都以為無論還能不能再打過劍十,她都會再試一試。
即便敗了,那也是雖敗猶榮。
然而這一次,周滿竟搖了搖頭。
眾人頓時驚詫。
劍夫子也不由意外:“不打了?”
周滿笑道:“過猶不及,不打了,九個已經夠用。做人還是應當謙遜一點。”
這一刻,所有人差點沒在心裡罵出聲。
金不換都被她氣笑了,心道:若你這般都叫“謙遜”,那“囂張”二字可真不知道該怎麼寫了!
唯有王恕沒笑,反而還皺了一下眉。
他目光落在周滿身上,遠遠看見她垂在身側的左手似乎有控製不住的,輕微的顫抖。隻是下一刻便被她攥緊了,看不出來了。
劍夫子也笑了,罵了一聲“什麼東西”,然後回頭便看見原本應該乖乖待在堂內的人全出來了,於是大聲罵起來:“叫你們出來了嗎?熱鬨都看完了,還不趕緊給老子滾進去!”
眾人一激靈,全都不敢駁斥,乖乖進去了。
這時劍夫子才哼一聲:“你也進來吧。”
說完自己背著手,也進去了。
周滿放下木劍,撿起自己之前扔下的鐵劍,順著那三十三級台階,慢慢上到參劍堂前。
王恕就坐在門外。
周滿來到門口時,朝他案頭掃了一眼,沒忍住嘀咕一聲:“聽個‘門外劍’,文房倒備得夠齊全!”
筆墨紙硯全都有。
王恕抬頭看她。
可周滿已經收回了目光,站在門口,卻隻是看著裡麵,並不進去。
劍夫子回頭便發現了,問:“你不進來?”
周滿隻問:“學生擊敗九位劍童子,不知入得堂內,該落於何座呢?”
參劍堂內,頓時一片安靜。
所有目光刷刷刷全落在了原本坐在左上首第一位的陸仰塵身上,甚至已經忍不住替他尷尬了起來。
畢竟誰能想到劍試頭名還能易主!
而且還讓一個斷指的女修搶走了!
然而陸仰塵自己卻似乎並不尷尬。
聞得此問,他便起了身,將自己原本的位置讓了出來,頗有風度地立到一旁,但向周滿道:“擊敗九名劍童子,自是劍試第一。當落此座,列為參劍堂劍首!”
周滿於是提劍走進來,大剌剌坐下了。
落座時還隨手把那鐵劍往案上一扔,砸得“咚”一聲響,使人聽得心驚。
眾人看她一路進來這架勢,再看看在她襯托下都變得可憐的陸仰塵,一時竟對自己未來的命運感到擔憂,不禁懷疑:這當真是我們參劍堂新任劍首,而不是什麼欺男占女的惡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