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滿與那老者俱是一驚, 幾乎同時伸出手去,將人撈住。
那老者似乎有些意外,回頭看了周滿一眼。
但也隻是這一眼。
王恕身軀已是觸手冰寒, 簡直像是整個人都掉進了冰窟一般,老者麵色頓時微變, 顧不得多說半句,趕緊將人朝後堂扶去。
孔最、尺澤兩名藥童早被打暈了扔在角落。
他從牆邊經過時, 一拂袖便將二人喚醒,隻吩咐道:“速去燒水,取針備藥, 把館門閉上!”
兩名藥童在先前灑掃時被那些黑衣人打暈,剛醒過來見得地上躺著三具屍首、兩灘骨水,王恕更是身負重傷, 不由都駭了一跳,反應了片刻, 才醒悟過來,趕緊依言前去準備。
老者則將王恕扶至房中躺下,很快便有熱水、金針、藥瓶藥罐端進去。
周滿猶豫了一下, 並未進屋, 隻站在廊下。
但見得乾淨的熱水不斷端進去, 端出來時卻都是一盆盆已經染汙的血水, 甚至隱約泛出一種詭譎陰森的紫黑之色。
然而房中卻未傳出半點聲音。
那尊泥菩薩臥在床上, 還未昏迷到失去意識, 壓在床側的手指緊緊扣住, 骨節泛白,越發如枯枝般顯出一種嶙峋之態,分明是在忍痛。
老者先取出那桃木細錐, 接著卻將一枚粗如釘的金針刺入他後頸。
他終於側轉了臉。
於是那雙眼,便隔著一道半掩的門扉,與外麵周滿的視線對上——
隱忍過太多的苦痛,掙紮於焚身的業火中,又不願就此沉淪、屈服,縱使奮了力、咬了牙、拚了命,也不肯低下頭顱!
甚至透出了一種對於某種無法反抗的存在的……
恨。
隻是在觸到周滿視線的那一刻,這種恨也好,忍也好,又忽然都消散了,僅餘下一點淡淡的悲苦,連著少許不願被人窺見這般不堪處境的難堪。
周滿竟然讀懂了——
他不想她看見。
於是眼睫一垂,慢慢收回了目光,她退了幾步,離那扇浮出血腥氣的門扉遠了。然後才站定,隻望向後園中那一叢叢沒有開花的病梅,任由心中諸多念頭紛擾。
兩名藥童還在進出忙碌。
直到月上中天,身後才傳來門扉合攏的聲響。
周滿回過頭,便看見了那名老者。
泥菩薩進學宮時並未隱藏,用的就是藥王關門弟子的名義,即便前世不曾見過,可眼前之人的身份還不好猜嗎?
她躬身一禮:“見過一命先生。”
一命先生頭發花白,看外表是五六十歲年紀,著一身灰袍,眸底神光斂聚,自然也已經看見了她,但同時也看見了她手裡執著的那枝梅:“這梅……”
周滿這才發現,那枝梅自己拿在手裡,竟一直忘了放下。
想來此梅有如此強橫的生機,又堅韌到可以當做劍用,該不是什麼普通之物,所以一命先生才問起。
她雙手將此梅遞出,隻道:“先前刺客來襲,晚輩手中並無趁手的兵刃,所以泥……王大夫便將這一枝梅遞給我暫作劍用,是我打完便忘了,當完璧歸之。”
一命先生將那枝梅接住,聽完她的話,卻是一怔:“你剛才說,這枝梅是他遞給你用的?”
周滿有些奇怪:“是。可有何處不妥?”
一命先生忽然久久沒有說話,末了,竟是長歎一聲:“沒什麼不妥。他既主動將此梅給你作劍用,想來是早就知道了。也是,我這等哄騙小孩兒的把戲,他怎麼會看不透呢?”
周滿一句也沒能聽明白。
然而一命先生似乎隻是自言自語,自嘲自諷,並無解釋之意。
他走至病梅館前堂,眼見那粉白的梅瓣上沾了點點鮮血,便輕輕伸手,拂落上麵的血跡,動作小心得仿佛怕碰落了任何一片梅瓣似的。然後重將這一枝不敗的病梅,插回了梅瓶之中。
此時醫館的門已經關上。
因為城門口有宋王兩氏爭鬥,泥盤街的人不是怕殃及池魚躲得遠遠的,就是去了近處看熱鬨,以至於醫館內這一場凶險至極的刺殺從頭到尾都無外人發現。
前堂的地上,還躺著三具屍首,兩灘骨水。
一命先生走過去查看那三具屍首的情況,同時貌似不經意地打聽周滿來頭:“我那徒兒性情雖向來溫和,可朋友卻並沒有很多,倒是難得又瞧見生麵孔。不知姑娘你……”
周滿會意,自報了家門:“晚輩周滿,與令徒是劍門學宮中的同窗,休沐日恰好來醫館拜訪,才遇到這樁事。”
一命先生便“啊”了一聲:“原來是同窗。那不知姑娘出身何地,師承何門?”
周滿如實道:“蜀州本地人士,暫無師承,進學宮是因神都王氏舉薦。”
神都王氏舉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