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閣麼?
金不換走到她身後, 順著她視線往前一看,便生出幾分疑惑:“我以為你是專程來看趙霓裳的,怎麼還沒看完就出來了?”
周滿道:“勝負已分, 剩下的看不看又有什麼要緊?”
金不換問:“那現在呢?你在看什麼?”
周滿回頭看他一眼, 心中到底複雜, 又將視線移回那掩映在天光雲影裡的劍閣之上, 隻慢慢道:“觸景生情,想起了一位素未謀麵的故人罷了。”
武皇陛下,遺誌傳道天下,不知今日若見霓裳之舞、聞神鳥之歌, 會否感到幾分欣慰?
金不換隻覺她這話說不出的奇怪, 既是素未謀麵, 又怎能稱是“故人”?神交已久的那種嗎?
心裡莫名有點不太爽快。
他輕哼一聲:“我還當你是忽然良心發現,想起現在還在劍壁上給你挑選劍法的泥菩薩, 要去接他下來了呢。”
周滿一怔, 頓時笑出聲來, 隻道:“合心的劍法豈有這麼容易、這麼快就找見?讓他慢慢找吧。總歸這世間, 並非人人都能得償所願, 多的是所願皆不能, 所求皆不得。”
她說的是劍法,看的卻是劍閣上高懸的金鈴。
金不換凝望她, 竟篤定道:“彆人我不知道,但你周滿, 想要的肯定都會得到的。”
周滿心頭一跳,忽地轉頭看他。
豈料這人下一句是:“畢竟你是什麼強盜我還不清楚嗎?彆管什麼東西,反正你有本事,都會搶來的。”
周滿:“……”
金不換長指勾著折扇一轉, 笑得眉眼舒展,見了她這般表情,便道:“這麼看我乾什麼,我哪句說得不對嗎?”
周滿真形容不出自己是什麼感覺,上一刻還對前世金鈴竟為王殺這種人響起而耿耿於懷,下一刻差點沒被金不換這“強盜”二字噎死,然而回想自己今生種種作為,還無法反駁。
憋上半晌後,真是什麼愁緒都沒了。
周滿冷冷看他一眼:“我要是強盜,頭一個便把你搶了。”
金不換竟無所畏懼,甚至得意地笑了起來,懶洋洋道:“放心,你不會的。”
周滿一聽,更氣悶了。
她也不知此人的臉皮與自信是怎麼修煉到這種地步的,乾脆轉身就走,不欲再理會。
但此時後麵忽然傳來一聲:“周師姐!”
周滿停步回頭,便看見了趙霓裳。
裡麵已敲過了一聲鼓,比試已經結束,趙霓裳贏得漂亮,畢竟負了傷。然而她一下擂台,卻是連傷口都先不去處理,而是直接從裡麵追了出來。
周滿一見,下意識皺了眉。
趙霓裳身上雖然有傷,麵色也蒼白許多,但雙目中神采奕奕,卻好似不覺得痛一般,躬身向周滿行禮:“周師姐,我贏了。”
周滿道:“我看見了。”
趙霓裳心中又一陣酸楚:“若無師姐指點,今日霓裳就是命喪台上,也未可知。”
周滿並不謙虛,隻道:“你修行時日尚短,與人交戰時還有不少破綻,隻是此次的對手恰好也沒那麼強,所以用搏命的打法也能反敗為勝。但先有綺羅堂副使之位,又值此戰拿到旁聽名額之盛,暗中看不慣你的人會有不少,你該當心了。”
金不換不由看她一眼。
她分明知道今日暗中給趙霓裳使絆子的人是誰,卻又不明說,隻讓趙霓裳自己小心,這方式可真是……
果真不喜歡園中嬌花。
趙霓裳聽了,先應一聲“是”,接著便想起方才擂台上羅定那一句“怪你風頭太盛”,不由微覺凜然。
周滿說完則道:“回去治傷吧,彆才贏了擂台就倒下了。”
趙霓裳卻杵著沒動,有些期期艾艾地看她:“師姐沒有彆的事要吩咐我嗎?”
周滿心道,宋蘭真都沒回學宮,她能有什麼事吩咐?
隻是這一念剛從腦海劃過,麵上神情便忽地一滯。
她問:“說起來,宋蘭真離開學宮多久了?”
金不換十分清楚:“洛陽花會去的,至今未回,有一個多月了。”
周滿算算,覺得不對:“不該這麼久才對……”
前世也有張儀對戰不夜侯陸嘗,可宋蘭真在此事後,很快便返回了劍門學宮,這一世為何在神都多盤桓了大半月?
她奇怪道:“是神都那邊近來還有什麼大事發生嗎?”
金不換道:“不曾聽聞。”
周滿便皺了眉,以為此惑目前無法得解。
可沒料想,趙霓裳竟道:“如果師姐問的是宋小姐為何還未返回學宮,霓裳在綺羅堂中,倒是有一二聽聞。”
周滿詫異:“你知道?”
金不換眉一抬,也頗為意外。
趙霓裳隻道:“不知真假,是聽劉執事他們說的。好像神都有一位什麼鏡花夫人,是她的授業恩師,一直想撮合她與王大公子。隻是沒想到這回生辰宴上出了事,如今竟昏迷不醒。宋小姐也為其憂愁,所以暫時沒回學宮。”
周滿聽後,先是一怔,緊接著險些笑出聲來,竟是斷然搖頭:“不可能。”
天方夜譚嗎?就是李譜都不至於這麼離譜!
撮合宋蘭真和王誥?
彆說前世她離開神都後幾乎就沒再聽說王誥、王命這兩兄弟,也不知是不是死在了那王殺手裡,就單說宋蘭真一心為了宋氏,都不可能答應。宋元夜本無做家主的本事,宋蘭真要還嫁去王氏,那宋氏還不得垮了?
金不換想了想,也道:“有人撮合或許是真,但要說這位宋小姐為其擔憂,才沒回學宮,我是不信。”
趙霓裳道:“那便不知了。”
周滿的眉頭,於是皺的更緊了,對這種與前世不同的細節,總覺得有些不安——
前世今生,唯一的變化其實就在自己身上,畢竟是重活了一回。若兩世之間出現什麼不同,多半根源都在自己。
隻是現在,她還不知那根源關聯在何處。
*
距離不夜侯陸嘗與張儀一戰,過去了大半個月,先前為張儀一掌摧為齏粉的小半座城池,在大世家修士的合力之下,已重建得差不多了。
連帶著陸王二氏被打歪的倒懸山,也被重新扶正。
隻是坐在王氏小瀛洲點睛軒內,宋蘭真垂眸盯著手中那盞茶,仍有一種這茶盞水麵還斜著分的錯覺——
張儀雖走,可整座神都都還留有餘悸。
鏡花夫人就站在她麵前不遠處,手中捏著一支白牡丹,正有些不耐地走來走去。
軒中一卷珠簾後麵,那位倒黴的大公子王誥正毫無意識地躺著,接受著大醫孫茂的診治。
二公子王命與長老廖亭山都立在一旁等待。
過得一會兒,孫茂出來,已歎了一口氣。
鏡花夫人便問:“大還丹都喂了,人還沒反應嗎?”
孫茂是王誥出事後便被王氏從劍門學宮請到這邊來的,這大半月也是焦頭爛額,隻搖頭道:“經脈斷了雖能續上,可過不日還會再斷;藥雖喂了,可隻是養其身體,靈台依舊混沌,人自然不會醒。”
宋蘭真眼簾都懶得抬一下,毫不感到意外。
廖亭山則有些惱了:“你是當世大醫,難道就一點辦法也沒有嗎?”
孫茂一聽,臉色冷了幾分:“我又不是什麼病都能治。既不知病因,如何敢下藥?若一個施治不當,難保不危急大公子性命。”
廖亭山道:“你——”
王命微微蹙眉,卻是擺手示意廖亭山住口,隻向孫茂一拱手,問:“敢問孫大醫,隻要知道病因,就能治嗎?”
孫茂見他寬和有禮,氣才順了不少,道:“不敢說一定能治,但至少能多些把握,有個方向。隻不過前提是大公子如今狀況是因外物手段所致,若真是因為什麼……‘天憲’……”
他說到這裡,看了其餘幾人一眼,聲音小了一些:“那卻是老朽無能為力了。”
軒中頓時一片靜寂。
鏡花夫人雍容的麵龐上顯出幾分陰雲,截然道:“不可能。那王殺小兒才幾歲,即便有天憲在口,也絕無足夠的修為去催動。必定是那韋玄裝神弄鬼,使了什麼手段,或者下了什麼奇毒……”
孫茂便歎道:“我於毒這一道並不精通,若是昔年‘毒醫’還在,他常年研製奇毒,或許能判斷一二。可惜前幾年他與人打賭輸了,依約隱世已久,卻是難覓蹤跡,也請不來了。”
王命問:“那連兄長什麼時候會醒來,也完全不知嗎?”
孫茂隻能搖頭。
所有人便都知道,這是聽天由命全看運氣的意思,不免都覺得一陣壓抑。
誰能想到,不過是一個自打出生起便不在神都甚至從未露過一麵的人,隻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便讓他們精心準備的生辰大宴,變成了一場鴻門血宴!
整個王氏,幾乎被攪得翻天覆地。
不僅麵子丟了,現在連人都救不醒,簡直讓他們淪為天下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