倉庫中有不少積壓的藥材,原本是要供貨給各大藥鋪、丹堂,現在卻是正好派上用場。隻不過倉庫裡積壓的藥材繁多,到底要用到那些,又到底缺少哪些,卻都是需要看春雨丹的丹方究竟都需要什麼藥。
也就是說,這件事前期的關鍵,全在泥菩薩一人身上。
這一點,王恕自然也清楚。
雖然無論周滿還是金不換,都沒問過他這丹方何時才能拆出,可他離開議事廳,回到病梅館,便進了自己房中,一連好幾日,除了有時取用一些藥材偶爾到前堂藥櫃轉一圈之外,竟是完全閉門不出。
一命先生見了,也根本不管。
時日既已無多,若還不能痛痛快快、想乾什麼就乾什麼,那來這世上走一遭,又有什麼意思呢?
在這種無人乾擾的情況下,又不是為周滿寫劍譜那樣的難事,王恕自然心無旁騖,丹方拆解進展極快。
隻是當他試出所需的最後一味藥材,將那藥材的名字寫在紙上之後,卻忽然怔住了——
寄雪草。
*
“寄雪草?”次日清晨,周滿與金不換來到王恕屋內,接了他遞過來的丹方細看,卻還不太明白他的意思,“這味藥有何不妥之處?”
王恕隻能用儘量簡短的語言同他們解釋:“此藥乃是春雨丹丹方中,必不可少的一味藥,性寒,用以壓製赤鮭膽與玄檀皮兩味藥的烈性。尋常藥草不過春榮秋枯,寄雪草卻是三十載方能一榮,僅三日便枯,且隻生長在極寒之地,僅涼州祁連山頂與西蜀的大雪山上才有。但涼州近些年來物候殊異,祁連山頂不再是終年大雪覆蓋,寄雪草早已絕跡,六十年未長。”
周滿道:“祁連山沒有,不還有大雪山嗎?且此山正在蜀州。”
王恕看她一眼,張了張口,卻又寂然無言。
周滿於是有了不妙的預感。
旁邊的金不換慢慢放下那張丹方,臉上的神情,竟與王恕有些相似,帶了幾分沉悶的壓抑:“大雪山乃是西蜀諸山之巔,寄雪草自然還在生長。但此地所出產的所有藥材,都由三大世家聯手控製,從未有過一絲一毫的流出——包括寄雪草。”
周滿聞言,眼皮終於跳了一下。
屋內忽然陷入了一片近乎死寂的安靜。
過了許久,王恕才慢慢道:“怪我考慮不周。春雨丹既有如此珍貴,人人都想得到,又豈會沒有前人千方百計研究過丹方?可三大世家,還是能牢牢把持住此丹的來源。不是丹方真的難到無人能拆,而是除了他們,沒人能拿到最關鍵的這一味藥……”
若無寄雪草,這丹方不過就是一張廢紙!
眾人原本商議的所有計劃,都將付之東流。
他神情間少見地流露出幾分躁意,閉了眼用手指壓住自己眉心,似乎想將心中擾動的情緒壓下。
周滿不由看向他,輕而易舉便瞧見他眼瞼下浮著一圈淡淡的青黑,衣衫上更是沾滿了混雜的藥氣,更不用說早在剛才進門時,她就已經發現這屋內一片淩亂、 滿地狼藉——
為這一紙丹方,眼前之人到底幾天不曾合眼呢?
心頭慢慢有一股極深的情緒淌上來,周滿忽然喚他一聲:“菩薩。”
王恕仿佛沒聽見,仍道:“我早該想到的……”
周滿不聽,徑直打斷他:“去睡覺吧。”
王恕頓時怔住,有些茫然地看向她。
周滿隻道:“該你做的、不該你做的,你都已經做了。剩下的事,無論有多難,都不再同你有半點乾係,我們自會處理。”
金不換也道:“若再熬上幾天,你出不出事不好說,我和周滿恐怕就要進不來病梅館了。一命先生不攔著你,但每回見了我們,那臉黑得都快擰出水來了。”
說話的同時,他從袖中取出了一方小小的紙袋,交到王恕手裡。
王恕打開來看,裡麵竟是幾粒糖丸。
他不太明白。
金不換於是笑道:“楊花巷口柳嫂家那小屁孩兒,見你好幾日沒在館中坐診,以為你是病了。剛才我們來時路上遇到,他嚷嚷著把這糖丸塞我,叫我一定帶給你,讓你好好吃藥,早日康複。”
“……”
王恕拿著這發皺的紙袋,看著裡麵那幾粒糖丸許久,終於是慢慢笑了起來。
他重看向眼前這兩人,隻道:“我會好好休息的。”
周滿與金不換這才從他屋裡出來,臨走前還幫他把屋裡亂七八糟的東西都略作收揀。
隻是,才走出病梅館,周滿便將眉一揚:“什麼糖丸,什麼小屁孩兒,來的時候你就走我邊上,我怎麼沒看見?”
金不換捏著折扇,斜睨她一眼:“你也想要?”
周滿罵道:“陰險狡詐,一肚子的壞水假話!也就菩薩這樣實心的傻子能信,真被你哄去睡覺了。”
金不換道:“彆管什麼辦法,有用就行。倒是你剛在裡麵信誓旦旦,這寄雪草,你想到辦法了?”
周滿氣道:“一時半會兒,我能想到什麼……”
話說著,她一步走下台階,隻是無意間一抬眼時,忽然看見了不遠處那道探頭探腦的人影。於是原來要說的話,一下就忘了。
金不換正奇怪她怎麼話說一半就停:“周滿?”
周滿望著遠處那道人影,卻是出了神,不由呢喃自語:“拆世家的丹方,用的是世家的丹藥;搶世家的藥材,自也該要世家的強盜……”
金不換沒聽清:“什麼?”
周滿兩眼已經亮了起來,隻笑道:“辦法這不就送上門了麼?勞你在這兒等我片刻。”
言罷,竟直接向前走去。
不遠處的孔無祿,原本是今日接了韋玄的吩咐,偷偷來病梅館這邊看看王恕的情況。
可誰想到,居然跟周滿撞個正著?
在跟周滿視線對上的那一刻,他便不知為什麼打了個激靈;待得看見對方眼睛發亮,臉上也露出笑容,一股惡寒當即從天靈蓋上撲下來。先前幾次被周滿主動找上後的離譜經曆,忽然儘數浮上心頭,嚇得他一縮脖子,拔腿就要跑。
隻是緊接著,周滿的聲音已如影隨形一般在他背後響起:“孔執事,可有日子沒見了。”
孔無祿才邁出去的腳步,硬生生刹住了,轉過頭來,笑得比哭還難看:“啊,周姑娘,是很久沒見了。”
周滿似笑非笑地看他:“您見了我,怎麼跑得比兔子還快?難道不是正好來這邊看我的嗎?”
孔無祿:“……”
明明是為了看公子來的!誰他娘閒得沒事兒跑來看你這尊煞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