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規隻道:“他們看箭的材質,自然看不出什麼端倪。”
陳九疑惑不解。
陳規卻是慢慢將箭矢放回漆盤,心中已再一次確定:“這名女修,或許比所有人以為的更加驚人!”
從奪取碧玉髓到殺陳寺,所用之箭從尋常箭矢、沉銀箭矢,換到陳規的火羽金箭,可她不但不需要什麼適應,依現場所留的痕跡來看,威力還更為加倍。
要麼,奪取碧玉髓時她未儘全力;
要麼,就是她在殺陳寺之時,實力比起上次有了驚人的突破。
可這二者之間,相差甚至還不到半個月!
如此短的時間內,一個人的實力若能以這種速度增長;那麼現在過去這麼久,這名女修的實力該到了何種地步,所用的弓箭又提升到了何種境界呢?
他眸底光華明滅,腦海裡忽然浮現出一張冰冷的麵孔,但這個念頭未免太過驚人也太不可能,是以隻僅僅片刻,他便搖了搖頭,隻道:“陳寺最後是懷疑他那女修在百寶樓打了個照麵吧?那明日,我等去……”
話音未落,空氣中忽然“嗡”地一陣震動。
陳九嚇了一跳,定睛一看,才發現,竟是有一張圓盤憑空出現在陳規麵前三尺!
圓盤通體漆黑,由無數字塊拚成,字塊又在盤中緩緩滑動,卻並無任何規律,隻顯得雜亂無章。唯獨中間有一枚金色的圓點狀印記,靜止不動。
陳規一見,眉頭便忽然鎖緊。
此乃修界最為隱秘的一種傳訊之法,名為“無字書”,非得傳訊之人有密令不可解開。
而他所擁有的唯一一道密令是來自……
他轉頭,屏退陳九,待得這廳中僅剩下自己一人,才慢慢將手指放入那盤中唯一不動的圓點印記之上,於心中默念。
那枚印記頓時放出淡淡的輝光,周遭字塊仿佛都受了它的影響,有的懸停,有的飛起,迅速在圓盤上方拚作幾行。
然而其所構成的內容,卻讓陳規讀後,麵色驟變!
他壓在那枚圓點印記上的手指輕輕一顫,所有拚排在半空的字塊便好似無根之水,忽然墜落,又回到圓盤之上,一如先前般,毫無規律地運轉,就仿佛剛才那幾行字從來不曾出現。
*
王恕是快到中午,才走出病梅館的,外麵已是一片熱鬨。
雲來街上的修士固然都覺得風聲不對,最近不敢到處走動;泥盤街這邊的普通百姓或是零星散修,卻是一來不知道那麼多,二來要忙於生計也沒法在乎,所以照舊搬貨的搬貨,擺攤的擺攤,看起來沒受任何影響。
作為街上唯一一間醫館的大夫,他的名聲可不比金不換小多少。
道中人人見了他都是笑臉,更有那餛飩攤的阿婆與她七八歲的小孫子招呼他坐下來吃碗餛飩。
王恕笑著搖頭說吃過了,才又向前走去。
今日是妙歡喜與李譜送的那三名元嬰修士來投泥盤街的日子,他到時,這三人已坐在廳內,與堂中與金不換、周滿,交談有一會兒了。
門口立著餘善,傷勢雖還未痊愈,臉上卻已一片明亮亮的喜色,見了他便道:“王大夫可算來了,郎君與周姑娘等你有一陣了。”
門內眾人聽見聲音,便齊朝門口看來。
周滿與金不換自是坐在一邊,對麵卻是三名元嬰期修士:兩名身著黑色勁裝的青年,護腕束袖,一個高些,一個矮些,但都滿麵堅毅,一看便給人可靠之感;另一人卻是身著寬袍大袖,五官頗為英俊,隻是身上沾著點酒氣,怎麼看怎麼像是街頭巷尾的浪子,唯獨睥睨間那一股氣魄,令人不敢小覷。
隻一眼,王恕便能分辨——
那兩名黑衣勁裝男子,必是南詔國兩位護法使張來、李去;另一名男子則多半是妙歡喜口中那位天賦不低本事不小的元策元師兄了。
他微微頷首,謝過餘善,進門來,便自然落座在周滿右邊,也不插話,隻是聽著。
金不換道:“兩位的意思,是速戰速決?”
坐於對麵左側,身材高些的勁裝青年是張來,隻道:“宋氏既都說了是‘私仇’,那陳家如此為難郎君,我已投入郎君門下,便將他們都殺了,旁人又能如何?隻是這城中無法動手,得另想些辦法才是。”
右側那挨著的李去,跟著點了點頭。
但坐得最遠的那名青年,腰間掛個酒葫蘆,聽了這番話,卻是笑而不語。
打從這三人進門起,周滿便關注此人更多一些。
隻因為他雖聲稱來投金不換,可從頭到尾看金不換的目光都充滿了審視,顯然是心中不太快慰,但礙於妙歡喜之命又不得不來。
此時,她一眼便看見了對方細微的神情變化,於是忽問:“元師兄有不同見解?”
眾人的目光於是都轉了過去。
元策從來是個浪子,不修邊幅,不愛拘束,也正是因此,以他如此之高的天賦,也隻是在外麵當日蓮宗的暗子,平日裡做事全憑自己心情。若非神女有命,一番誠懇相托,他今日是絕不肯坐在這裡聽這一番廢話的。
隻是沒想到,這叫周滿的女修,竟主動問他意見?
元策盯著她看了片刻,才笑道:“眼下我等的實力固然與陳家相當,似乎能打上一打。可那陳規的名頭,你們總不會沒聽過吧?”
金不換聽得陳規之名,眉梢忽地一抬。
周滿不動聲色:“陳規如何?”
元策以為他們不知道,神情間的似笑非笑更濃:“那陳規雖隻元嬰初期,可三年之前就已殺過陳家上下百餘口。據傳宋氏派人去抓他時,此人竟隻是平靜坐在陳家西苑的馬廄裡,喂一匹瘸腿的老馬。他的實力,豈是表麵上那麼簡單?便連我也想不出,一個元嬰初期,怎能殺那麼多人。殺陳家其他人或許容易,但若沒有什麼彆的殺手鐧,對上這陳規,隻怕下場未必比當年陳家上下百餘口更好!”
金不換於是看向了周滿。
周滿瞳孔深處掠過一道暗光,卻是垂眸探指,撫向指間那一枚清光戒:裡麵所藏,正是那一段尚未煉製成弓的扶桑木枝。
隻是以此殺陳規,夠麼?
她眉頭微皺,正自沉思。
然而眼角餘光一錯,卻忽然發現近處地上由窗邊照進來的熾烈日光,毫無征兆地暗了。
那種暗,不是陰雲乍覆的暗,更像是濃墨瞬染的暗!
廳內白日並未點燈,頃刻間已黑得如同夜晚!
那位元師兄瞬間察覺到了不對,豁然起身。
緊接著,就像是有雷霆滾過一般,整片地麵竟然都開始搖晃,嗡隆隆的聲音仿佛從天邊傳來。
遠處街市上忽然響起撕心裂肺的叫喊:“跑!快跑——”
周滿等人顧不得多想,齊齊奪門而出。
外麵所見,已是煉獄:白晝如夜,漆黑的蒼穹交織著不祥的紅光;遠處竟一片渾濁的洪水,宛若一頭巨大的怒龍,咆哮著從城外衝來,摧枯拉朽,卷向整條泥盤街!街麵上無論攤販還是行人,儘皆避之不及,更無力自救,瞬間為洪水吞沒……
而遠處城頭上,陳家十六名修士於虛空中盤坐。
那天際不祥的紅光,便似有生命一般,如絲如縷地係在他們身上,猶如一張巨網,將半座舊城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