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先前擊退宋蘭真的蒼青玉戒, 這時也已飛落回主人手中。
王恕站在橋這頭,胸膛正因他微熱的喘息而起伏。
他是不顧明月峽靈氣暴i亂, 借用長生戒之力幾番瞬移趕到此地, 輾轉多次方找到周滿。隻是未料恰好見到宋蘭真一劍突襲,他情急之下才直接將長生戒當初暗器打出,將人擊退。
眼見陳規人頭落地, 周滿收劍, 他就要上前。
可才邁得一步,視線便觸到了那柄垂下的斷劍——這柄劍,不,這不是周滿的劍……
王恕腳步忽然停住, 腦袋裡“嗡”了一聲。
對岸橋頭,緊隨在宋氏群修後麵, 陸王兩氏的修士陸續趕到。陸仰塵看著眼前場麵不免心驚, 王命見宋蘭真唇畔染血, 目光卻陡然陰了幾分,隻皺眉看向遠處那一身蒼青舊道衣的病秧子。
邱掌櫃早在周滿開弓時便已有所察覺, 向這方趕來,自不會坐視周滿為宋蘭真之劍所傷, 可沒想到前頭那看似孱弱的王恕出手竟然比他更快, 倒使他愣了一下。
蜀中眾修落在後麵, 很快也出現在這頭橋邊。
四門首座,劍宮夫子,連受傷的常濟都被金不換扶了, 站在人群後方。
此時漫天劍氣已散,江水深紅,漂著屍首無數。
黑壓壓的兩幫人, 隔著一座橫跨江水的仙人橋對峙。
橋中間是周滿,橋對岸是宋蘭真,橋麵上卻是鮮血未乾,而陳規的屍身與頭顱分作兩處,任是誰見了這場麵都能輕易猜出剛才發生了什麼。
隻是眾人難免心驚,不敢相信——
陳規元嬰初期的修士,乃是在神都都極有凶名的少年天才,他們原以為周滿追去是為拖住此人,可誰想到此刻竟見她將此人斬於劍下?
她才金丹中期,所用還是這樣一柄鐵劍!
而觀其衣襟染血,麵容冷白,便知恐怕此前是經曆了一場不為人知的惡戰……
周滿是當著宋蘭真的麵,斬下了陳規頭顱!
個中意味,已不言自明!
宋蘭真重握住蘭劍的手指在發顫,視線在陳規那張死狀極慘的麵容上停留了許久,方回到周滿身上:“陳規乃我宋氏家臣,早年雖犯有屠族之過,可何處得罪了周師妹,竟值得如此斬儘殺絕?”
周滿聲線平直,有種麻木不仁的冷酷:“他不曾得罪我。隻是片刻前,他親口承認當日水淹泥盤街之禍乃他一手操縱,其罪當死。”
宋蘭真冷聲:“可當日眾目睽睽之下,他親手救了泥盤街數十人性命!如今他已身首異處,黑白自然任你評說,難道他一個死人還能重新站起來與你分辯!”
她平素進退有據,喜怒不形,如今卻是為一個陳規勃然而怒。
周滿一聽便知,此人大約是殺對了。
她淡淡道:“他親口承認之時,我方元策師兄也在旁邊,可為作證。他既連陳家同族都能屠戮,當日籌謀水淹泥盤街,又算什麼?誠依你所言,我與陳規並無冤仇在前,豈會無由與他為難?倒是宋小姐你,為一個罪孽深重的死人如此動怒,此人又是你心腹,總不會那日水淹泥盤街,實是受了你的命令指使,今日不過當了替死之鬼?”
一番話竟是直指宋蘭真為當日水淹泥盤街的元凶!
宋蘭真聞言,怒極反笑:“今夜已是圖窮匕見,你我又何必在此裝模作樣!”
她的目光越過周滿,看向她身後那黑壓壓的一片人,一張張或陌生或熟悉的麵孔,心底發寒的同時,一口銀牙暗咬,隻道:“先以春雨丹為餌,故意放出消息,引我等派人來查;隨後又以這批中了你們埋伏的人為餌,讓我等親自入局……好一條連環的妙計,是我宋蘭真智不如人了!”
周滿心中道,你並非智不如人,隻是從來身在世家,縱以謙和麵目示人,心中也傲慢慣了。
她看著宋蘭真,並不接話。
二人同在劍門學宮,此刻立在兩端,卻勢如水火。
遠處的邱掌櫃聽得這番話,卻是笑了一聲,走上前來:“宋小姐此言差矣!”
所有人的目光於是落到他身上。
這位百寶樓的胖掌櫃眉心那一枚紫金小劍已消失不見,臉上掛著和善的淺笑,竟然道:“什麼連環計,我等怎聽不明白?本來我蜀州是主,你們世家是客,客人在我們地界上丟了寄雪草,主人家自是責無旁貸。望帝陛下甚至特借蜀州劍印副印於在下與岑夫子,要我等要好生徹查,以儘東道之誼。前陣子我等好不容易查得明月峽有邪魔外道在此煉製春雨丹,於是傾半州之力於今夜設伏,要將這些邪魔全殲。怎料竟是你們闖上門來?二話不說,便對我蜀州修士大打出手!”
陸仰塵忍無可忍:“你——”
可邱掌櫃目如冷電,根本沒給他說話的機會,陡然間已怒目圓瞠,高聲斷喝:“以你三大世家的威勢,誰人敢盜劫你們的寄雪草?今日我等設伏,卻是你等投網!怕不是從頭到尾都沒有寄雪草失竊之事,而是你等監守自盜,特以此汙蔑,向我蜀州尋釁!”
他說話之時,宋蘭真等人麵上就已一陣青一陣白,待他話落,卻是連眼角都隱隱抽搐起來。
這位邱掌櫃三言兩語,不僅連他們丟失寄雪草之事都否了,甚至還將事端推到他們身上,反質疑是他們故意設計尋釁!
他們身在世家,從來隻有他們隨意找借口以勢壓人,又怎會想到也有一日會被人打臉汙蔑?
簡直是奇恥大辱!
宋蘭真還有什麼不明白?
隻是以她世家出身、嫡傳血脈的高貴,卻是不容許自己低下那顆驕傲的頭顱。
此刻,她反而平靜下來:“今夜我等已敗如山倒,還有什麼好說?隻怪我等糊塗,竟不知我們的對手,根本不是什麼周滿、金不換……而是蜀州大名鼎鼎的望帝陛下!”
含恨一句,幾乎痛得滴血!
但話到此處,一絲嘲諷也從宋蘭真眼底浮出:“隻是沒有想到,堂堂望帝陛下,受封於天,原來也會這般指鹿為馬、顛倒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