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沒料,她話音方落,剛才一直笑著說話的邱掌櫃麵容已陡地沉下,屬於化神期修士的威壓竟悍然朝對麵壓去!
整座仙人橋上的鐵索被這陣威壓碾過,都發出嘎吱的銳響!
世家那些修士哪裡能有預料?
縱是宋蘭真也不免為其衝撞,麵色一白,赫然又吐一口鮮血,才咬牙立住,抬頭向前看去。
那位邱掌櫃的視線已封凍如冰,竟是抬手指天,其聲浩蕩:“陛下天封地禪,不僅是蜀州,也是如今六州一國、普天之下唯一的帝主!他一言一行,自有上蒼評判裁奪,豈容爾等宵小之輩置喙!”
短短兩句話,傲視群雄,殺機凜冽!
縱是三大世家修士心中再恨,然而光這“望帝”二字壓在頭頂,誰人又敢言明?
就連宋蘭真,都感到心底苦澀。
蜀中為萬重群山環繞,與彆州往來一向不多,連這位望帝陛下,平素也不理世事。以至於,人們都快忘記——
三百年前,他也是曾與武皇同輝的人物!
是這六州一國、萬萬修士中,最強大的所在!
當此之時,月湧星垂,橋上橋頭,一片鴉雀無聲。
邱掌櫃眼見無人再敢有異議,這才收手拂袖,隻道:“今夜既是誤會,那便罷了。我蜀中也非仗勢欺人的作風,便請你們世家把今日枉死之人屍身收殮,好生安葬,他日我等得空自會前去拜祭,超度亡魂!”
宋蘭真微微閉上眼,攥緊蘭劍。
邱掌櫃說完,卻是去請周滿:“周姑娘,走吧。”
三大世家的修士,先前遇伏的沒活幾個,後來趕到的也已被殺得七零八落,至少在蜀中的力量已在這一夜被殲滅七成,明麵上水淹泥盤街的罪魁陳規也已伏誅,縱還有什麼恩怨,那也是留待往後再算了。
周滿持著那柄斷劍,立得久了,聞言似才回神,轉身欲去。
隻是宋蘭真此時也聽見了邱掌櫃這一句,忽然睜開眼來:“周滿,今夜之事與你關係匪淺吧?”
周滿停住腳步。
宋蘭真自是也看了對周滿格外客氣的邱掌櫃一眼,往昔與這名女修不多的幾次接觸浮上心頭,再憶及她方才當著她麵斬殺陳規時的狠辣果決,豈能不知此人將來必成自己心腹之患?
隻是她不明白。
宋蘭真心中有十分的戾氣:“初時,我在學宮見你,有意與你為善,你假效命王氏為托詞拒之。可你既為王氏效命,豈能不知王氏乃三大世家之首?你將為王氏客卿,卻殺世家之人——以你天賦能耐,天下多的是陽關大道、多的是容易的路,為何偏偏要擇此險道、與我等為敵!”
其實,這不僅是宋蘭真的疑問,也是所有人的疑問——
周滿進劍門學宮,用的可是王氏名額。
眾人的目光,悄然向她聚攏。
這一刻,周滿實也想起了許多:前世洛陽花會上綻放的劍蘭,主動登門與她結交的世家小姐,最終刺入她軀殼的那柄桃木細錐;大水淹過泥盤街,餘善與金不換那些屬下的屍首陳在義莊,廖亭山、陳規等人偽善狡詐的麵孔;甚至是金不換的痛悔,泥菩薩的無奈……
為什麼?
若是往日問她,她的理由有一千,一萬,每一個都足夠!
可在今夜……
念頭帶著無儘的畫麵掠過,最終留在腦海的,竟然是馮其那張染血倒在江畔的、平凡的臉……
掌中那柄斷劍,已被夜風吹得冰寒,仿佛在悼念什麼。
周滿竟覺蕭冷,未曾回首,隻閉目道:“為一個無名小卒!”
——為一個無名小卒!
王恕站在橋這頭,久久望著她,目中終於染上一抹悲色。
金不換也在人群中忽然失神。
邱掌櫃、岑夫子等人則完全沒料到周滿的回答,不禁怔住。
隻有宋蘭真,根本不知她究竟在說什麼,更不知這所謂的“無名小卒”所指到底是誰。眼見她答完抬步要走,那積壓了一層層的怒火,終於在此刻噴湧而出,使她高聲向著她背影質問:“今夜你等不過仗著望帝庇佑,便敢趕儘殺絕!焉知他日,我世家之中不會有人封禪證道、也成為宰割天下的帝主!”
封禪證道,成為宰割天下的帝主?
周滿聽見這句,終於回頭,隻見宋蘭真秀麵無情、眼神決絕,竟是萬分的認真,於是一怔,實在沒忍住大笑。
宋蘭真寒聲問:“你笑什麼?”
周滿麵容驟冷,隻道:“笑你誤入歧途,坐井觀天!”
她立得筆直,仿佛身後脊梁是頂著天與地,聲音裡更是前所未有的輕蔑,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道:“三百年來,四禪四絕,連那叛出王氏的琴奴王襄在內,有哪一位帝主雄才是真正出自世家?哪怕黃天無眼,後土無明,這宇宙洪荒,有三千大道可證——也絕無一條,是留給陰謀詭計!”
世家所謂權謀,於封禪證道的真正強者,不過錦上添花。
周滿道:“好自為之吧。”
言罷轉身,隻劈手將那柄屬於馮其的斷劍,插進橋頭石柱,任那染血豁口的劍刃顫動著,將天上明月,斜映為深深的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