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5. 歌儘羽落 什麼狗屁神鳥,也隻配給蘭真……(1 / 2)

劍閣聞鈴 時鏡 9433 字 9個月前

宋蘭真是清晨時分回來的, 所有仆從幾乎都聽說了點明月峽一役的消息,難免噤若寒蟬,連在亭台閬苑間行走都不太敢發出聲音。

整座避芳塵, 安靜得近乎壓抑。

自上次因處置泥盤街的事與宋蘭真起了分歧後, 宋元夜便都待在劍門學宮, 再沒去過小劍故城。隻是他畢竟是宋氏少主,金燈閣那邊的消息依舊不分巨細地傳來,對於最近發生的事, 他都一清二楚。

對三大世家來說, 這無疑是一場噩夢。

神都那邊現在都亂成了一鍋粥,緊急召集各大世家的長老等話事人商議, 隻是竟無一人能立刻拍板定下主意:王氏代家主王敬, 閉關終南山已久,連他親兒子昏迷不醒,他都沒給半點音信;陸氏君侯陸嘗自敗於張儀之後,便再未出現在人前, 夜半時分常有附近的人能聽見從陸氏倒懸山上傳來的哭號叫喊, 神都早已風傳陸君侯一敗之後失了神智,已成了瘋子;而原本安定的宋氏,卻因為明月峽一役實為宋蘭真主導, 多少有些抬不起頭來,無論商議什麼事都隻好沉默不語……

宋元夜現在本該回到神都,主持大局。

隻是自父親宋化極傷重不治離世後,他便與妹妹相依為命,誠知此時此刻最難受的該是妹妹。

從明光堂出來,他輕聲問旁邊的下人:“妹妹現在何處?”

那下人小聲道:“回來後便進了水榭,已經兩個時辰。”

宋元夜不語, 立在原地猶豫再三,還是朝著水榭走去。

階前所種牡丹,這些日來無人打理,又早過了花期,已呈委頓之態,枯敗在枝頭。

竹簾裡一盆劍蘭,始終有葉無花,不曾綻放。

潺潺的靜水從榭前流過,宋蘭真就坐在那盆蘭花旁邊,身影從竹簾裡透出幾分來,動也不動。

宋元夜屏退下人,自己掀開竹簾,輕輕喚了一聲:“妹妹……”

宋蘭真依舊盯著榭外的流水,頭也不回:“你來乾什麼?”

宋元夜道:“我隻是……有些擔心你。隻不過是一次失利而已,望帝會插手此事,是誰也不會料到的。三大世家以往也不是沒有對抗過帝主……”

然而宋蘭真聽到此處已覺難以忍受,回想起明月峽中那悍然發動的劍印,終於豁然起身,冷聲將他打斷:“什麼叫‘一次失利而已’?你知道什麼!今日的三大世家,早非昔日的三大世家!今日的望帝,更不會做昔日的武皇!我們不是贏過一次,就一定還能贏第二次!”

宋元夜頓時怔住了,他本意隻為寬慰,可誰想到宋蘭真如此較真?

這一刻,他也生了氣。

宋元夜沒忍住道:“不贏又怎樣?世家不也曾臣服於武皇嗎?輸了也無非就是再為人臣罷了!當年父親——”

“啪!”

話音未儘,一記耳光已經落到了他臉上,令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他近乎僵硬地抬頭看向宋蘭真。

宋蘭真的臉上隻有無儘的失望:“你還有資格提父親嗎?”

宋元夜問:“我為什麼沒有?”

宋蘭真胸膛起伏,於是添上了幾分壓抑的悲怒:“那他離去時對我們說的話,你都全忘了嗎?他辛苦半生、籌謀半生,甚至連性命都丟掉了,難道是為了讓我宋氏再向人卑躬屈膝、俯首稱臣嗎!兄長,你是宋氏的少主,可你所做的哪一樁、所說的哪一句,符合過你的身份?”

這時,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寒冷,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

宋元夜忍不住想,往日和善的妹妹,如今為何判若兩人?又或者,是她一直如此,隻是自己從未察覺……

他仔細地往前回溯,終於問:“僅僅因為那一日,我不同意你們水淹泥盤街的計劃嗎?”

那是一次極其明顯的裂痕,也是她第一次那樣疾言厲色。

宋元夜以為,那是起點。

可誰想到,宋蘭真聽完這話,麵上失望之色更濃,甚至發出了一聲嘲諷的笑:“是了,你若自己能察覺,又怎會做得出那樣偏頗的決定?兄長,你想知道,是不是?”

說到這裡時,她調轉視線。

一道纖弱的身影已經在遠處立了多時,一襲白裙,蒲柳之態,打扮素淨,唯有腰間懸著一掛五色絲絛,是其升任綺羅堂副使後的信物。

宋蘭真便抬手指著那道身影:“那我問你,她是怎麼回事?”

宋元夜隨她所指一看:“趙霓裳?”

他不明白極了:“小小一個綺羅堂侍女,這跟她有什麼關係?”

宋蘭真聲音陡地抬高:“你也知道她隻是小小一個綺羅堂侍女,可為何我才回神都主持了一場花會回來,這小小一個製衣侍女,竟成了綺羅堂副使?”

宋元夜頓如墜入五裡霧中,甚至花了一會兒才想起這件事來:“她曾被周滿救過,因此得了她信任。那一回周滿要殺王氏的徐興,便是趙霓裳先來稟報。她身份雖微,卻識得時務,將來於我們未必沒有大用。我市之以利,給一些恩惠,有什麼不好?”

“陟罰臧否,關乎人心,豈能全如你這般任由心意?”先前的失望,已經變成了疲憊,宋蘭真慢慢垂下了手,“你隻為趙霓裳說了三言兩語,便將綺羅堂副使之位給她,讓其他人怎麼想?那些資曆更深、本事更大的,對她心生嫉恨之餘,也必對你這個少主的處事暗生不滿。隻是那時我不願提出來,以免傷你顏麵與威信……你當真以為自己做得很對嗎?”

宋元夜聽到這裡,總算懂了,但也感覺心冷了:“所以從那時起,你便因為這一件小事,對我生了不滿,隻是引而不發,直到今日?”

宋蘭真道:“不錯。”

宋元夜道:“我以為我們兄妹二人,相依長大,本可無話不談。你若有不滿,當時何不言明?”

宋蘭真道:“當時言明?你是宋氏少主,才做了決定,提拔了人,我一回來,便要否決,你的顏麵何在、少主的威信何在?”

宋元夜問:“那為何今日偏又提起?”

宋蘭真望了他許久,從小相依長大的血脈之情,到底還是慢慢流湧出來,將那全然的冷酷理智壓下。

她慘笑一聲,隻道:“陳規已經死了。昨夜明月峽一役的情況你也看見了。我犯了錯,帶累了宋氏,從此以後,我們所麵對的對手,便不再隻是一個小小的金不換,而是屹立在這天下三百餘年未倒的望帝。我回來後,便一直在想,倘若昨夜我也死在明月峽,兄長往後,能依靠誰呢?”

宋元夜終於聽出了她話中那抹悲涼,為之一震。

宋蘭真卻已側轉身:“你走吧,我真的很累了。”

宋元夜看著她背影良久,張了張口,可一句話也沒說出來,到底還是慢慢從水榭中退了出來。

宋蘭真聽見那竹簾掀起又落下的聲音。

陳規所用的那一柄古怪刀刃的殘片,就擺在她身旁的桌案上,刃鋒上所沾的鮮血已乾,足可使人窺見昨夜其舊主死前經曆過怎樣的惡戰與掙紮。

明月峽,仙人橋……

她耳旁幾乎不可抑製地再次回蕩起那一道凜冽的聲音:“哪怕黃天無眼,後土無明,這宇宙洪荒,有三千大道可證——也絕無一條,是留給陰謀詭計!”

宋蘭真緩緩閉上眼,這些年來所做過的事一一浮上來,心中其實隱隱知道周滿所言不假,自己的確誤入歧途。

可是……

她重將雙眼睜開,看向那盆始終未開的劍蘭,淒然低喃:“我何嘗不知?可世無回頭路,一切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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