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滿用未來的孟春半勝了現在的孟春半,自問不算光彩,如今說這一句,一是想孟春半若能早些醒悟,少在這一道上再浪費一十年,也算自己跟她平賬;一是想將來與齊州儒門一在山上一在山下,抬頭不見低頭見的,提前把關係鬨僵了不好,不如給個台階下——
畢竟他們不算輸給外人嘛。
果然儒門上下連荀夫子在內,聽了她這話之後,雖還有幾分疑惑,可臉色確實好了不少。
但若要因此認為周滿就是個好人,那就大錯特錯了——
儒門可以安撫,那是因為大家都算受害者;可孟春半這種禍首,卻是斷斷不能放過!
天知道她已經為今日這一戰蓄謀了多久!
一跳下台來,周滿便麵含笑意,從自己須彌戒內取出一封老長的卷軸來,遞給孟退:“還請孟師弟代我,將這一封卷軸,轉交給你那位師叔祖。”
金不換就立在近處,忽然想:這不是昨晚她找自己要的那封空白卷軸嗎?要大,掛起來要能填滿一整麵牆的那種。原來是要給孟春半?
孟退見了,也是一怔:“這是?”
周滿笑眯眯道:“我曾讀她所著之書,神交已久,對她十分仰慕,所以特作此卷獻上。”
就師叔祖那人嫌狗憎的德性,竟有人神交已久,還仰慕?
孟退大為震撼,心想這位周師姐莫不是嫌命太長?但見這卷軸幾乎有一丈長,下意識要打開看看。
周滿眼皮一跳,趕緊伸手將他按住:“咳,禮贈他人之物,你先看了,於禮不合吧?”
孟春半莫名其妙輸了今日一場,恐怕已經在發瘋邊緣了,若再讓她提前知道這卷軸內容……
雖然憑孟春半一輩子懶得離開她那書山狗窩的德性,該不至於親自從齊州殺到蜀州來罵她,可萬一呢?
前世她與孟春半纏纏綿綿幾十年,將來多的是時間門鬥。
現在她一要爭劍首奪墨令,一要幫望帝打張儀,自問已經夠忙,可不能再多什麼麻煩了。
孟退聽她這樣說,卻道:“可師叔祖的東西也一向都是我先看過的。若回頭她問起這卷軸中的內容……”
周滿立刻道:“你就說,這裡麵是一篇‘精妙’的文章!”
孟退有些遲疑地看她。
她臉上的笑意真誠極了,可不知為何,他總覺得心裡打鼓。
周滿隻道:“放心,我獻此卷軸是想與你師叔祖結交,三年之後,必定到訪齊州,屆時還請孟師弟為我引見。”
孟退便想,雖然看起來長了點,可一封卷軸罷了,周師姐將來還要造訪齊州,難道還會害人?該擔心師叔祖彆到處去害人才對!於是總算將卷軸收下。
他哪裡知道,後來孟春半打開這卷軸一看,差點沒氣得拆了整座書山!而周滿說的“三年後到訪齊州”,也因後來白帝城一行出了變故,導致她推遲了原定前往齊州的計劃,直至十年後才到,不免使孟春半確信自己被人當了猴耍,不顧上下勸阻,早早便使人將周滿的名字,刻在稷下學宮集賢門前那塊“見之必誅”的石碑上:凡儒門弟子得見此人,必齊力殺之!
不過那都是後話了,此時的周滿不知自己將來會“失約”,此時的孟退也不知眼前這位看起來純良的周師姐實則裝了一肚子的壞水,他甚至還跟周滿承諾,春試後回到齊州,一定親手將這封卷軸交給孟春半。
周滿聽後,笑得狐狸尾巴都快露出來——
孟春半,你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旁邊金不換一見她這熟悉的神情,便知道那卷軸裡恐怕沒寫什麼好東西,不由憐憫地看了孟退一眼。
遠處觀望的霜降、驚蟄一人也覺出點端倪來,眼瞅那周滿活脫脫一個招搖撞騙的神棍,雙雙變得沉默。
驚蟄問:“這就是公子為我們相的‘賢主’?”
霜降也第一次有點懷疑自己最初的直覺:“她笑得真的……”
好壞啊!
若跟了她,以後真不會被她轉手賣掉嗎?
另一頭的王誥與宋蘭真,見得周滿與那孟退相談甚歡模樣,卻不免眉頭大皺,麵色難看。
他們本是為看周滿實力而來的,可這一場周滿不僅沒展示任何真實實力,而且還以這樣一種離譜的方式在半刻之內結束了比試——
速勝名額就此易主!
正如金不換先前所料,王誥先前已與宋蘭真達成協定:宋蘭真本會利用第三條規則,將他下一場的對手調換為周滿!
可現在計劃要落空了。
周滿拿到機會,會怎樣利用第三條規則呢?
王誥與宋蘭真心中都有一個猜測,隻是誰也不提,相互間門的氣氛變得微妙。
這邊周滿速勝孟退,那邊妙歡喜對上談忘憂卻是幾番纏鬥,整整大半個時辰才以妙歡喜險勝結束。
至此,春試前十六進八這一輪的結果已經完全出來。
所有人除傷重不能到場的王恕外,皆重新聚於劍壁之下。
隻見得岑夫子立在高處,抬手一揮,那先前並排的十六柄大劍,便立時有八劍上浮,八劍下沉。
上浮的八劍,是:金不換,陸仰塵,王命,周滿,宋蘭真,趙霓裳,妙歡喜,王誥。
下沉的八劍,是:宗連,常濟,李譜,孟退,周光,宋元夜,談忘憂,王恕。
毫無疑問,上浮的是勝者,下沉的是敗者。
比試的結果,以一種直觀的方式展示在所有人眼前。
岑夫子道:“先進行的是敗者組抽簽,將選出一人進入前十,得到墨令。劍門學宮王恕,已遞交陳情帖,傷勢過重,不能參加,因此退出此次抽簽。”
那柄烙印有“王恕”一字的大劍,於是沉到最底,劍上的光芒也慢慢熄滅,變作灰色。
周圍頓時起了一片唏噓歎息。
王誥聞言則是挑眉,半點不在乎地笑了一聲。
周滿聽見,麵無表情,隻是盯著那柄沉底的劍,看著劍上黯淡的名字。
敗者組的抽簽其實已經沒有多少人關注,因為人人都知道,後麵才是真正的重頭戲。
王恕不參加,就有一個輪空的名額。
幸運抽中輪空的,正是才輸給周滿的孟退。
勝者組則無須再抽簽,下一輪八進四,次序已直接排出:金不換對陸仰塵;周滿對王命;王誥對妙歡喜;宋蘭真對趙霓裳。
但這隻是暫時的。
岑夫子主持完敗者組抽簽後,便取出一枚同樣蓋有杜鵑花印的劍令,隻不過是以青銅鑄成,杜鵑花印也是金色。
他將這枚劍令遞向周滿:“此為劍試金令,能任意調換如今對決次序裡任意兩人。作為上一輪獲勝用時最短者,你的比試將自動被排到下一輪最後一場。你持有這枚金令,用與不用,換與不換,皆在於你。”
周滿接過了那枚金令,抬頭看向劍壁。
全場的目光,無論遠近,都彙聚到她身上。
東舍那幾個看熱鬨不嫌事大的,這時全圍了過來身邊,興奮地亂出主意。
“拿到名額當然要用,周滿,要贏選陸仰塵!他已經被常濟打傷,我聽說不好恢複,你選他下場穩贏!”
“彆了吧,選走陸仰塵,金不換怎麼辦?肯定是讓宋蘭真和王誥打啊!嘿嘿,三大世家裡兩位頂尖新輩互毆……”
“不不不,你們都沒看到精髓啊,抽王誥和王命打不更精彩?兄弟相殘的戲碼啊!”
“你傻嗎?要這樣周滿就得跟妙仙子打了!”
……
周滿還沒動作,他們都快吵起來了,且聲音越來越大,隔著一裡地都能聽見。
旁邊世家那一撥人,臉色迅速發綠。
天之驕子又如何?
規則就是如此,否則先前宋蘭真與王誥也不必為這速勝的名額苦心籌謀。
可誰能想,現在竟落到周滿手上!
所有人都成了她刀俎下的魚肉,被動地等待著她來決定他們接下來的命運!
王誥負手而立,其實已經做好了被周滿換去打宋蘭真的準備,心中並不十分在意,畢竟周滿必定會避開他,那下一輪的對手是誰於他而言區彆不大。
隻宋蘭真麵色有些凝重。
可誰也沒想到,周滿看了半晌後,將那枚金令往高處一擲,竟是毫不猶豫,並指如刀,淩厲一揮!
錚然一聲劍嘯,銘刻她名字的那柄大劍,頓時從原地飛出,如一道金色的冷虹,隱約帶著凜冽的殺機,硬生生砸落,震得旁邊那柄並列的大劍不住晃動!
待得晃動稍止,眾人定睛一看,齊齊倒吸一口涼氣!
那劍上名姓——
赫然正是王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