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身影時分時合,纏鬥間已隻剩下殘影,但始終不脫離那小小一座擂台。濺在地麵的,既有王命的血,也有周滿的血,分明是以血換血,以傷換傷!
旁人屏息觀看,一時分不清這二人誰占上風。
但與周滿交手的王命卻十分清楚,看似是自己攻擊的次數多,得手的次數也多,可對周滿來說那些都是皮外傷。而周滿不反擊則已,一反擊都會傷到他的要害,是真正的“不動輒已,動如雷霆”。
得要抓到她的破綻才是。
王命麵容緊繃,迅速分析著變化的局勢,一縷飄飄蕩蕩的煙氣,便在虛空中畫出。
這一刻,他的氣質仿佛也有了縹緲的變化。
周滿一劍從周遭刀山般的冰竹叢中穿出,本是一劍攻向王命麵門,可在這縷嫋嫋的灰煙升起時,竟感到了一股冷寂襲上心頭。
這不是一縷普通的煙氣,而是連那一星弱火都熄滅後,死灰堆裡最後冒出的一縷帶有溫度的塵煙。
但它的溫度那樣少,那樣灰暗,使人感覺不到任何暖意。
隻像是魂魄都要隨之飄起來一般,是物毀滅前發出的最後一聲叫喊,是人死亡前吐出的最後一口氣息。
這才是真正的死火——
使人心灰意冷之火。
王命的眼底仿佛也浸了那抹深灰,變得暗淡。但與之相反的卻是他手中的筆,忽然淩厲如刻刀,迎著周滿劍尖點來!
嗤拉,筆端削過劍身,其力之厚在到劍身中段時,已將劍壓向周滿。
原本由她所控製的劍,竟反橫到自己頸間!
毛骨悚然的一刹,兩人近到僅餘一掌之距。
王命深灰的眼珠輕輕一轉,忽然道:“泥盤街的血債,我也有份。原來你不想討麼?”
聲音壓得極低,隻有他們二人可以聽見。
可王命看得清楚,在聽見他話後,周滿那清冷的眼尾突地一跳,連眉梢都瞬間染上霜色!
“錚!”
劍鳴激越,是周滿突然震劍,將那支壓在劍上的青玉畫筆蕩開。
王命但覺手中巨力湧來,同時眼前指影淩厲,是周滿未持劍的那隻右手分花拂柳一般襲來,逼得他不得不退。
緊接著便聽一聲清脆的震玉之響!
王命五指一麻,所執玉筆便脫手而出,從他耳廓一擦而過。
他急忙撤步飛身而退,才免了周滿那力量可怖的手指扣入他咽喉。待人落在擂台邊緣站穩,先才那支玉筆早已如刀入泥一般,深深楔入中間的地麵!
一抹鮮血從耳後浸下,王命抬頭看去。
周滿身上傷痕處處,連頸側原本包裹好的傷口都重新滲出血來,一片殷紅,情況不比他好上多少。
隻是此刻,一雙眼比他的玄火還要冰冷。
她盯著王命,臉上露出了一抹古怪的笑:“二公子這麼迫不及待,不如,我給你一個機會?”
所有觀試者都能清晰感覺到,她氣勢變了。
若說先前是冷靜中暗藏危險,那麼現在這危險就翻到了明麵上,甚至帶著一股隱隱嗜血的味道。
說完這話後,她竟將手中之劍一擲!
無垢劍在半空劃過一道雪白的弧線,便落到地麵,正好插在王命那支青玉畫筆旁邊,並排而列。
台下所有人頓時倒吸一口涼氣:她這是在乾什麼?分明已經在彈指間擊落了王命的畫筆,占得上風,現在竟然自棄法器,這跟自尋死路賭命有什麼區彆!
王命也絕沒料到,站著沒動。
但周滿顯然沒跟任何人開玩笑,唇畔笑意淡淡:“這說不定是你這輩子唯一一個殺我的機會。怎麼,不敢?”
台下已經有人道:“她瘋了……”
周滿站在那裡,手無寸鐵,就像一個巨大的誘惑,使人控製不住地幻想:隻要能比她快一線,重將玉筆搶到手中,殺過去,那顆連王誥也不曾斬下的頭顱便會落在他一筆之下!
可王命知道,不會這麼簡單。
甜美的誘餌背後,往往藏了一個危險的陷阱。
周滿修為比他高,下手比他狠,他憑什麼認為自己能快過周滿呢?可是……
整場交戰下來,他知道自己已經逼近極限了。
正如周滿所言,這或許是他唯一的機會。
哪怕明知前麵是陷阱,甚至有殞命之險,也將如飛蛾撲火一般奔去!
腦海中,有短暫的片刻,閃過了山巔風雪中的一株蘭。
王命瞬間張開五指,身形有如雷動!
他義無反顧衝向周滿。那支青玉畫筆感知到他心意,頃刻飛回,被他用力緊握,一簇玄火迸燃在筆端,像一柄匕首朝周滿頸間刺去!
幽冥玄火先將其肌膚凍結,以至於筆端刺入時竟發出破冰碎玉般的細響,而後才是利刃入肉的軟聲。
足足進了寸半!
可接下來便再難進半分。
不是因為周滿一副血肉之軀忽然化作銅牆鐵壁,而是自己體內傳來一股冰沁沁的寒意,連帶著經脈牽扯的疼痛一並鑽心蔓延。
王命不用看都知道,是周滿那柄無垢劍穿過了自己的腹部——
到底是她更快一分。
隻是這一刻,他竟強忍住痛楚,灌注僅剩的靈力於右手,竭力將那支青玉畫筆往周滿頸中推去!
周滿唇線緊抿,豈能再給他半點機會?幾乎在感知到痛楚加劇的刹那,便直接一掌拍出!
隻聽“砰”一聲,王命已如斷線般跌去,摔到地上。
如注的鮮血流出,順著擂台邊緣淌落,染紅了下方的碎石與積雪。
大多數人甚至還沒想清究竟發生了什麼,如此駭然的一幕就已經出現在眼前,不免又驚又怖。
周滿劍底殷紅,麵無表情將頸側已紮進去寸半深的玉筆拔出,傷處鮮血頓時順著襟領滲下——隻差那麼半寸,就會傷及命脈,不可謂不險。
但王命顯然傷得更重。
他匍匐在地,腹部一片血染,幾乎已去了半條命,好不容易才強按住傷口,搖晃著從地上爬起。
邊上負責評判的夫子如夢初醒,連忙道:“周滿獲勝!”
分明一副唯恐周滿走上去補刀殺人的架勢。
周滿沒理會,但也沒上前,隻看著王命掙紮忍耐模樣,忽然若有所思地問:“為了一個把你當做殺人之刀、墊腳之石的人,不惜冒死傷我,值得麼?”
王命竟道:“錦上添花,多不勝數;雪中送炭,能有幾何?”
認定的事,便不要再有改悔。
他看向周滿,仿佛想到什麼,往日平淡的眼底添了一抹嘲諷:“何況,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誰人不是殺人之刀、不是墊腳之石?要麼利用人,要麼為人利用。你縱看不起她利用我來對付你,不也一樣得犧牲金不換來對付她嗎?又比她高尚在何處呢?”
言罷他捂著自己傷處,轉身走下擂台。
周滿在其身後靜思片刻,不免一笑,那支青玉畫筆便直接被她折斷,輕輕鬆手落在地上。
王命聽見聲音,沒有回頭。
隻是當他拖著傷重的身體走到台下,看見前麵一道身影時,腳步卻立刻頓住,再難移動半分——
那是人群前方的金不換,身上竟無半點傷痕!
他像是很早就結束了自己的比試,已站在這裡看了許久,一身織金華袍淨不染塵,見得王命時甚至笑了一笑:“二公子傷得好像不輕呢。”
這一刻,王命頭腦中是錯亂的:“你,你怎麼可能……”
金不換對戰的是宋蘭真,怎麼可能毫發無損!
除非……
王命的目光在人群中移動,很快定在遠處宋蘭真同樣毫發無損的身影上 ,卻忽然覺得喉間仿佛被刀劃了一下:“你認輸了?”
金不換瀲灩的眸光垂落,同樣向遠處宋蘭真的身影看了一眼,往前走去,擦肩而過時,那帶著惡意的笑才在王命耳旁響起:“和我的‘朋友’比起來,二公子的‘朋友’,好像不太在乎朋友呢。”
王命盯著他,有那麼一刹竟感到空茫。
然而金不換說完這句,已飄然經過,視線的儘頭,隻有擂台上那道染血的身影。
先前還麵不改色乾著殺人誅心勾當的金郎君,來到擂台下方,這時竟不敢走得太近,喉間微湧,低啞的聲音終於泄露了少許情緒:“還好麼?”
周滿手指壓住頸側,指縫裡還在汨汨流血,隨意地笑笑:“死不了,還能打。”
話說著,視線卻移向遠處——
宋蘭真一襲輕盈的羽衣,就站在人群的簇擁之中,也正抬了那雙毫無波瀾的眼眸,向她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