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春試終戰了,要奪劍首了,宋蘭真都直接動用自己《十二花神譜》排第一的蘭劍了,她周滿怎麼敢空手上去跟人較量!
是嫌自己那九根完好的手指頭太多,非得讓人再削去兩根嗎!
前幾場打王誥、王命時驚豔的劍法呢?
殺手鐧呢?
劍夫子剛才驗法器丹藥出來臉都黑了,她難道不該藏了什麼驚天動地的殺手鐧嗎!大家心裡都準備好了,結果一上來給人看這?赤手空拳?宋蘭真用的可是劍,一寸長一寸強,周滿怎麼可能有勝算!
眾人看過這一個回合的交手後,終於漸漸覺出不對勁來,而劍台上接下來的較量,也無情印證了他們不祥的猜測——
周滿好像真的沒有帶劍。
宋蘭真劍鋒初試未能重創周滿,心中並無半分波動,仿佛全在意料之中一般。一劍削出後,立刻揉身而上,一襲霓裳羽衣讓她看上去仿佛一道翩然劃過空際的虹影。劍勢也忽然由先前的淩厲莫測,一變而為輕靈暢快,好似清風吹拂在山穀,晨露跳躍於葉間門,卻將重重的殺機藏在劍端那一道細長的銀線上。
一劍出,周滿空著手;
兩劍出,周滿空著手;
三劍,四劍,五劍六劍……
半刻時間門過去了,周滿依舊赤手空拳,單憑那一雙薄掌不斷接下宋蘭真的進攻!
隻是正如眾人所料,這怎麼可能打得過?
一時占得上風,不過僥幸;僅僅十來劍之後,周滿頹勢已顯。血肉之軀畢竟難與劍鋒抗衡,周滿固然能瞅準宋蘭真招式中的破綻,以指掌相對,可冰冷的劍氣與鋒銳的劍刃,卻也能強行割開她覆在掌上的靈氣,每每二者正麵碰上時,總是周滿不得不先退一步,收勢防守。
一步退,步步退。
沒多一會兒,已退到劍台東端那一柄大劍的劍柄上,連身上都有了大小十數處傷痕,頸側前兩場留下的舊傷也重新崩裂,鮮血從包紮處浸了出來。
這哪裡還像有半點贏麵的樣子?更彆說什麼準備好的殺手鐧了。
尋常觀試者還好,早早買了周滿贏的那一批,這時已經忍不住開始質疑:“她這樣打,真的是想贏嗎?”
人的質疑就是如此,一旦有一句,很快就會有一片。
緊接著就有人道:“難道真如旁人傳言,她效命於神都王氏那位公子,雖與王誥、王命這一係的人不和,但畢竟食世家之祿要忠世家之事,所以對上出身宋氏的宋蘭真,也得給個麵子,終於不好繼續贏了?”
有脾氣躁的,不等聽完便嘀咕:“就算不好贏,不敢贏,要放水,可連破劍都不帶一把,再放水也不能這麼明顯吧?”
參劍堂眾人這邊,看著看著,也不免心裡打鼓。
眼見台上局勢幾乎一麵向宋蘭真倒去,餘秀英不知想起什麼,忽然哀歎一聲:“完了,都怪我們,怪我們忘了……”
其餘人聽了,都沒反應過來。
隻有霍追,此時與餘秀英竟有十分的默契,幽幽點頭:“是,我們忘了,該讓她買宋蘭真贏。”
眾人聞言,這才恍然:是了,先前等周滿那麼久是為什麼?不就是為了讓她反買嗎!可周滿來得太晚,時間門緊急,他們全都忘了……
定然是沒買,所以不能贏。
一時間門,這小小角落,有種秋風吹過的淒涼。
李譜想起自己豪賭出去的那八千靈石,心中忽然溢滿傷悲,猶存著一線微弱的希望,轉頭問:“王大夫,金郎君,周、周師姐她,該不會是真的想輸吧?”
周滿此人,對這一個“輸”字,自然是厭惡至極的。
可……
王恕與金不換注視著劍台上那道還在往後退的身影,此刻竟都變得不確定起來,無法揣度她到底怎麼想的。
唯有遠處劍夫子,見得周滿在台上節節敗退,這時竟然鼓起掌來,甚至大聲叫道:“好,打得好!”
眾人不由向他看去,隻感難以理解。
周滿在參劍堂時雖是個實打實難搞的刺兒頭,經常氣得劍夫子跳腳,可但凡眼睛沒瞎的都能感覺到,劍夫子嘴上不說,心裡是極喜歡這個學生的,對世家更是從看不慣,現在眼見周滿挨打,他不著急就罷了,怎麼反而叫好?
可劍夫子哪兒管他們疑惑?
現在他簡直是通體舒暢,不能更痛快了。
天知道他剛才為周滿檢驗丹藥與法器的時候受了多少鳥氣——
那須彌戒從她手裡遞過來,劍夫子接過一看,就發現不對,想想就設了一道禁製隔絕旁人視線,咳嗽一聲:“你是不是少帶了什麼法器?臨時要加還來得及的。”
這是一句暗示,劍夫子覺得得很明顯。
可沒料,一向狡詐的周滿,竟好像沒聽懂,反而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搖頭道:“不曾少帶。”
劍夫子以為是自己暗示得不夠清楚,索性直接問:“你劍呢?”
周滿一怔:“劍?”
劍夫子當時就急了:“你在劍門學宮,進的是參劍堂,打的是劍台春試,之前用的也是劍法,現在你這戒中除了一枚丹藥彆說他爺爺的劍,就是劍毛都沒看見半根!你這場要奪的是劍首——劍首!彆跟我說你連劍都沒帶!”
周滿張了張口,似乎本想說點什麼。
但抬頭一看他臉色,八成是臨時改了口,模棱兩可地說:“咳,也不能算沒帶吧。”
劍夫子一聽,臉都黑了:“那到底是帶了,還是沒帶?”
這問題隻有兩個答案,要麼帶了,要麼沒帶。
可誰能想到,周滿這糟心玩意兒,琢磨半天,一摸鼻梁,竟訕訕一笑,回他句:“如帶,如帶。”
劍夫子好劍成癡,修行上百年至今,還是頭回聽見這麼忽悠的回答,差點沒被她氣死!
沒帶就沒帶,什麼叫如帶?
隻可惜礙於場合無法破口大罵,又沒法說她帶的法器丹藥不對,哪怕他一顆心都要被梗出來,也隻能眼睜睜看著她飛上劍台。
然後……
挨打!
要換平日,周滿跟人比試打成這德性,他早要指著鼻子大罵她廢物了;可現在,劍夫子心裡就兩個字:舒坦。
眼見台上周滿左支右絀、疲於應付,他萬分愜意地端起麵前的茶來,冷哼一聲:“劍台春試不帶劍,狂得沒邊!看你這回挨了打吃了虧,還敢不敢跟那兒‘如帶’!”
周滿的處境,落在旁人眼中,確實已危險至極。
人站在東端劍柄頂上,隻消再往後退上一步,就要掉下劍台。偏偏此時宋蘭真又起一劍,以刁鑽的角度精準從左下朝她頜下削來!
周滿見勢,也迅速一掌推出。
掌力擋了劍氣,她修為雖與宋蘭真相當,可有劍骨在身,靈力更為精純,這一掌理當將宋蘭真擊退,以為自己贏得喘息之機,留出更大的騰挪空間門。
可沒料,宋蘭真竟一轉腕,運劍向她掌力一點!
霎時,原本的退勢一改,她竟是借了周滿這一掌之力淩空而起,在旁人看來,就好像是周滿主動推這一掌,送她直上青雲。
宋蘭真的身形,瞬間門輕盈起來。
這一刻,她注視周滿的目光,仍舊帶著先前謹慎的審視與思索,也仍舊沒想清,哪怕有彆的依憑,可為什麼連劍也不帶一把?但對眼下這種看起來沒有儘頭的周旋,她已經感到厭煩。
不管周滿目的何在,她隻要達成自己的目的——
要麼贏下這場比試,要麼迫使周滿露出她真正的底牌!
這念頭一動,深埋的殺機便悄然浮現。宋蘭真手中,蘭劍原本熾盛的劍光,忽然變得柔和,像一段如水的月光,無聲流瀉下來。
近處之人,這時竟生出一種置身幽穀的錯覺。
宋蘭真與她的劍,仿佛不再分出彼此,她就是劍,劍就是蘭,蘭就是她。
人在半空中一個旋身,如清風吹過蘭瓣,劍便隨之倒折而下,化作一鉤深碧的彎月,也要投落在這幽穀!
隱隱然竟似能聞見一縷蘭香。
何其靜謐的一劍?
然而,在其劍端指向周滿的瞬間門,先前那一縷隱微的幽香,竟驟然變得濃烈,宛如聚攏了一場風暴,霸道的壓倒世間門一切其他氣息,連同周遭嘈雜的喧響,都一並被其吞沒!
前方區區一個周滿,又算得了什麼?
世人隻知蘭花隱逸,常生空穀,卻少有人知,蘭本香草,即便一時為眾草蕪沒,可當其開綻,香息馥鬱,能蓋過世間門群芳!
這才是宋蘭真敢將“蘭”排在第一品第一命的因由所在——
蘭本王者香!
縱然她這一株蘭尚未開綻,可既生為“蘭”,又豈肯與“眾草”為伍!
劍風帶著香息撲麵,周滿墨發玄衣已獵獵而動!
宋蘭真漠然注視著她,可眼底實沒有她的存在——
眾目睽睽,她有膽量用出自己真正的底牌嗎?若敢,接下來迎向她的,便是世家的千刀萬劍;若不敢,又怎樣才能破除眼下的困局呢?
宋蘭真以為,無論怎麼算,自己今日都立於不敗之地。
可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刻,周滿抬眸與她對視,幽暗的瞳孔深處竟忽然掠過一縷灼燙的光,仿佛經曆長久的苦候終於等到自己想要的東西,甚至連唇畔都浮出了一抹笑。
迎著這暴風般的一劍,她不僅毫無退意,反而不顧麵前激蕩的劍氣,徑直伸手向這一劍抓去!
前端劍氣瞬間門穿透掌上皮肉,血霧飛濺。
然而速度竟未有絲毫減緩,根本不待宋蘭真反應過來,她左手兩指已如镔鐵一般,牢牢捏住她那狹長蘭劍鋒利的劍尖!
宋蘭真意識到不對,勁力一吐,便想催劍向前,索性刺穿她手掌再收劍而回。
可周滿自踏上這座劍台開始,就等待著此刻,又豈能容她輕易脫出?
早在宋蘭真催劍時,她右手便隨之附上!
完全是用上了自己拉弓時才有的勁力,屈指一彈!
“錚——”
這熟悉的聲音一響,台下的王誥眼皮未免一顫,想起自己當初要殺那病秧子的洞簫,就是被周滿這樣一指擊回;而台上的宋蘭真,更是立刻感到一股驚人的力量順著蘭劍劍身反震回來。
眾人隻覺眼前一花,根本連剛才發生了什麼都沒看清,便見宋蘭真整個人向後倒飛,而其手中的蘭劍,卻在周滿鬆開劍尖後拋向半空。待得宋蘭真迅速穩住身形站定,那柄劍早已被周滿穩穩接在手中!
空手奪了人劍?她,她——
劍夫子一口茶剛到喉間門,還沒來得及咽下去,見得這一幕,差點沒把眼珠子瞪出來,突然就想起她先前離譜的那句“如帶”,心頭猛地一跳。
但不對,修士法器,哪怕不能滴血認主,用久之後也會與主人發生感應,不會是落到誰手裡就能會為誰所用。
更不用說,此劍特殊,乃是宋蘭真所養之蘭化成。
周滿冒著被斬斷一手的奇險奪了此劍,除了殺殺對手銳氣,還能有什麼用?
劍夫子想到的,不少人也想到了。
宋蘭真熟悉自己功法,深諳蘭劍轉化之理,自然更感到奇怪,先垂眸看自己震得發麻的手掌一眼,然後才淡淡道:“此劍為蘭所化,乃我親手侍養,玉髓為漿,滿月為光,十餘載辛苦,方有今日,早與我心神所係,旁人難近。你縱奪此劍,又有何用?”
她話音方落,那柄蘭劍果然劍光儘褪。
周滿手上一鬆,轉頭看時,劍已消失不見,指間門僅一株七葉狹長的蘭草而已。
不少人見狀,都不免輕歎一聲,暗道宋蘭真這門功法神奇,而周滿算是落了個竹籃打水一場空。
然而周滿似乎並不在意,垂眸看著這株蘭草,竟問:“既是十餘載辛苦侍弄,那為何此花不為你開呢?”
輕飄飄一句話,旁人甚至還未聽懂。
可這一刻,卻好似一根長釘,將宋蘭真釘在了地上!她驟然抬眸,看向周滿——
在她如刀一般的目光之下,周滿也抬眸回視著她,但指間門一縷靈氣,也無聲地注入那株七葉的蘭草。
所有人駭然發現,一支淺碧的花箭瞬間門自交覆的蘭葉間門抽出!
一朵雪白的蘭花,已在花箭頂端綻放!
舒展的蘭瓣,長若劍形,在上方天光與下方雪光的映襯下,竟流淌著玉質的光澤,剔透拔俗。那一股真切的香息,也在其開綻的瞬間門,潤物無聲般,散向四方,縈繞進所有人的呼吸。
遠處的鏡花夫人,麵色一變,忽然瞳孔劇縮。
這一刻,場中分明靜得聽不見半點雜音,宋蘭真卻覺置身於陰風怒海,而自己隻是海中一塊礁石,四麵浪濤排空打來,便將她淹沒在其中,某一道防線在浪潮中悄然崩毀。
望著那朵蘭花,她隻感到荒謬淒然……
雕窗月下等待過,風雪山巔守候過,她精心養育了十餘載,放在盆中,不知看過多少回。可今日,竟在彆人指間門開綻!
周滿看見她麵上神情,兩世都知道她為這一叢蘭付出過多少,心中不禁生出一分憐憫,可也使得接下來的話更加殘忍:“心既不真,蘭怎會開?”
她歎了一聲,長指輕輕倒轉。
指間門那株劍蘭,於是瞬間門變化。七片蘭葉交疊,織成劍鍔,中間門的花箭卻抽為劍身,雪白的蘭瓣覆在其上,頃刻間門從劍底白上劍尖!
周滿的聲音平靜而漠然:“這才是真正的蘭劍。”
真正的,王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