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定位過去的時候, 關默還是有點兒猶豫的。
偏偏洛子黎催得特緊,十來秒一個問號, 關默估計要不是怕打擾到自己, 這人早一個接一個電話的打過來了。
他有點兒哭笑不得,最終還是把定位發了過去。
醫院信號時好時壞,這會兒恰好又變成一格狀態,關默捏著手機盯著那轉個不停的圈圈看了半天,還沒等到他消失,邊上忽地傳來了個聲音。
“嘿喲, 巧了嗎這不是?”
關默抬起頭, 入眼的是張挺帥的臉, 這人個挺高, 頭發挑染了幾根淺灰色,左耳掛著耳釘, 上麵還鑲了寶藍色的鑽,第一眼就騷包的很。
男人在他身邊站定,垂著頭居高臨下:“你也會生病呢?”
關默不算臉盲, 但這會兒確實病了, 腦子不好用, 隻覺得這臉挺熟悉,但半天沒想起來是誰, 眯著眼看半天,最後隻好問:“您哪位?”
男人:“……”
“你可以,我他媽服了。”
男人直接被關默這無情的態度氣笑, 手在兜裡摸了摸,接著又想起這兒是醫院,不能抽煙,隻好煩躁地往關默邊上一坐,怒氣衝衝地抬手摸了下耳鑽,“我,周琮,國際模特,你半個炮友,想起來了沒?”
他聲音不小,炮友兩字格外響亮,關默都看見邊上有人投來詭異的目光,甚至還有個路過的媽媽直接捂住了小孩兒的眼睛。
彆說,這畫麵還挺戲劇。
也的確戲劇,關默都沒想過自己生個病掛個水,還能遇上剛穿過來時碰上的人。
他看著周琮,莫名感覺有點兒不真實。
掛鉤上的吊瓶滴了三分之一,身上熱度稍微消了點兒,但眼神還是沒什麼精神,尤其是看人的時候,眼皮是垂著的,本就挺多情的眼睛這會兒更是繾綣。
周琮本來挺氣的,結果被關默這麼一看,那點兒氣沒了,替代而之的是一陣臉熱。
他彆過臉:“先說啊,你之前的事我還記著呢,看我沒用,這仇沒完。”
關默昏昏欲睡,聞言“嗯?”了一聲,才反應過來周琮說的什麼,一手撐著額頭笑了笑:“那我也記著你剛剛胡咧咧,害我現在被其他人誤會名譽受損的仇。”
周琮翻了個白眼:“講的你很清白似得。”
關默不太要臉:“我本來就挺清白。”
周琮:“……”
他憋了憋,才憋出一個“靠”字:“多新鮮啊,你要清白,那我就真是純白如打印紙了,快彆扯淡了——我要當時先知道你是這麼個臭不要臉的人,我就是去陪酒也不跟你約,害得我他媽還背了一個月的小三鍋。”
關默一頓:“什麼小三鍋?”
周琮眯著眼看他,語氣很不爽:“還不是你那位小男友,讓人在業內造我謠,非說是我不要臉強行爬你床——不是我說關默你要臉不?當初約得時候是我一人拍的巴掌嗎?你這小男友還他媽的挺來勁啊,造謠完還不夠,還說我被你嫌棄,半夜什麼也不做就被趕出去——你他媽要臉嗎關默?”
關默當然是要臉的,但這會兒卻有點意外,畢竟他從來沒從洛子黎嘴裡聽過這事兒,他本來以為自己那天解釋完,洛子黎那傻白甜信了,這事兒就結了。
沒想到結了是他這兒結,周琮卻沒結。
周琮一臉扭曲地瞪著關默,眼神兒都快殺人了。
雖說是原主留下來的爛攤子,但這會兒得想辦法擦屁股的人是他。
關默歎了口氣,正猶豫著怎麼安撫這位男士,讓他彆在大庭廣眾下繼續說這種事——畢竟隔壁大爺已經從間隔他一個位置挪到另一排去了。
正要開口,就聽周琮嗤笑一聲:“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好歹我也在模特圈混了這麼多年,什麼腥風血雨沒經曆過。”
關默眉峰一揚:“是嗎,我還真沒看出來。”
“那是因為你還有個觸碰我底線的缺德事兒,”周琮瞪著他,抬手摸著耳釘,聲音咬牙切齒,“你居然把我當成替身約,老子長這麼大隻找過代餐,還他媽沒給人當過代餐,關默,你可真夠行的。”
關默愣了下,微微眯起眼睛:“什麼代餐?你從哪裡聽來的?”
周琮冷笑一聲,說:“裝什麼呢,圈兒裡早知道了,你上微信看看,有幾個人還願意跟你玩兒,大家缺歸缺,但也不是都那麼賤.骨頭的。”
他像是還沒刺夠,頓了頓,又添了句,“你那小男友把你看的跟大寶貝似得重——你說他要知道你也隻是把他當代餐,他什麼表情?”
“彆急了,臉都皺一塊了。”
周傅在一個紅燈前停下,餘光掃過副駕上的洛子黎,這座城市流量太高了,哪怕這會兒不是什麼高峰期,高架橋上該堵的還是得堵,今兒運氣還忒不好,碰了一路的紅燈,導航切了幾條路,沒一條是不紅的。
在遇到不知道第幾個紅燈之後,洛子黎的那本來就鎖成川字的眉頭,這會兒都快能夾死蚊子了,捏著手機的指骨都用力地發了白,偏偏知道關默不舒服,還不能打電話打擾他。
“還得幾分鐘才行?”洛子黎沒忍住又問了句。
周傅看了眼導航,說:“少說得半個多小時。”
洛子黎聽絕望了都,恰好餘光瞟到外邊街道上停著的共享單車,心中一動,手直接往安全帶上摸:“那我騎車過去好了。”
他手指還沒摁下去,就被周傅一抓:“你……”
周傅這回純粹是下意識碰上,結果一句話剛說了個話頭,洛子黎就跟碰上什麼似得,猛地甩開他的手。
“……”
兩人對視的刹那,整個車廂都是尷尬的。
洛子黎回過神,低頭抿了抿唇,正欲說話,倒是外頭傳來一陣嘟嘟嘟的催促聲,不等他解開安全帶,周傅已經踩著油門跟著車流往前躥了。
窗外的景色在倒退,那輛共享倒車也一並消失在了後視鏡裡。
周傅仿佛什麼也沒發生過似得,半晌才說:“生病的是關默?”
這是洛子黎第一次從周傅嘴裡聽到關默的名字,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但洛子黎身體就是一僵,連帶眼神都降了溫。
他沒看周傅,隻是垂著眼拽著安全帶,半天才嗯了聲:“默哥發燒了,他一個人在醫院,我得去陪他。”
周傅瞥他一眼,語氣挺平常地開口:“我記得他都二十六了吧。”
洛子黎眸光一沉:“周老師還記得?”
周傅不知想到什麼,嘴角扯了下,語氣挺冷:“周恙之前說過關默比他大上幾歲。”
界限劃得挺模糊,但年齡確實是對的。
乍然一聽,跟故意模糊一樣。
但到底其中“大幾歲”還是記得挺清楚。
洛子黎拽著安全帶的手緊了幾分,忽然問:“周老師跟默哥是一塊兒長大的嗎?”
周傅捏著方向盤的手一頓:“不算。”他停了下,又補了句,“他是關家的私生子,小時候跟他媽住在外頭,後來他媽媽過世了才被關家帶了回來。”
洛子黎看他:“後來?”
周傅嗯了一聲,眯著眼回憶了下,才說:“應該七八歲左右。”
第一眼是個挺軟弱的小男孩,渾身黑漆漆,普通的像塊被遺棄在貧民窟下水道邊上的抹布,渾身上下透著股窮酸勁兒。
那會兒周傅以為關默隻是外表臟,等人大了,外貌乾淨了,軟弱勁兒稍微退了點,他才發現這人內心也是臟的。
尤其麵對他的時候,更臟。
想到這兒,周傅又說:“他從小就那樣,聽說生病是常態,一個發燒出不來什麼事,你不用這麼擔心。”
他本意是想告訴洛子黎不用擔心,或者說不用為關默這人太上心,豈料一轉頭,發現洛子黎臉色有點兒發白,抿著唇模樣瞧著挺不得勁。
正當周傅想問他怎麼了時,洛子黎終於開了口:“周老師跟默哥很熟悉啊,這些都知道?”
他聲音有點兒沉,聽得周傅莫名感到點點涼意。
不過也沒在意,或者說洛子黎突然說他跟關默很熟悉這件事讓他有點兒煩躁,聲音都冷了幾分:“我跟他不熟。”
洛子黎卻問:“這樣嗎?我以為你們挺熟悉,所以才清楚這麼多。”他頓了頓,忽地抬起頭,漆黑的目光看向周傅,“我明明是他的男朋友,都不知道這些。”
他這話說的太突然,也太突兀,周傅一下就頓住了,連同踩著油門的腳都往邊上的刹車歪去,車一個急刹停在了路邊。
太急了,甚至來不及注意這兒能不能停,是否違規。
“子黎,你跟關默是來真的?”
周傅問的突然,甚至忽略了這話有多詭異,但洛子黎似乎不意外他這麼問,他表情還挺平靜地偏頭對上周傅的目光,說:“老師,我不是那種人。”
周傅一頓:“我不是那個意思。”
洛子黎說:“我知道,我隻是說,我跟默哥都很認真。”
周傅注意到他用了都字,仿佛是在提醒他,不要來質疑他,更不用質疑關默。
頓時,他眸光一沉:“你才二十歲,你不知道關默是什麼人。”
洛子黎看了他半晌,忽地說:“那周老師知道?”
周傅一下被他堵住,皺起眉頭,也是太急了,他直接伸出手,捏住了洛子黎的肩膀:“我不希望你跟他在一起,他……”
“周老師,”洛子黎捏住他手腕,往下一拽,“你無權約束我和誰在一起,哪怕默哥是你表弟,但也正如你說的,他二十六歲了,他想和誰在一起,是他的自由。”
周傅咬著牙:“你不知道他把你當什麼……”
洛子黎卻打斷他:“默哥把我當什麼?”
周傅張了張嘴,似乎想把話接下去,然而在對上洛子黎那雙乾淨純粹,幾乎透著絲絲單純無辜的眼睛時,愣是沒把話說下去。
洛子黎卻喋喋不休地追問:“周老師,你剛剛說默哥把我當什麼了?”
周傅看著他,隔了半晌,終是放棄:“沒什麼,我送你去醫院吧。”
說罷,他踩下油門,重新啟動車駛上馬路。
接下來一路上車廂內都格外安靜,洛子黎沒再追問後半句沒聽到的話,周傅也不再阻止洛子黎去見關默,或者說阻止關默跟他的戀人關係,仿佛剛剛那場圍繞著關默的爭吵隻是一出意外的插曲。
來的快,去的也快。
等到了診所門口,洛子黎的表情才重新染上幾分急切,解開安全帶就想就要往下奔。
周傅身份不適合進出醫院這種人多口雜的地方,所以沒下車,隻是等洛子黎開門時,他忽地想到了什麼,突然說:“幫我跟關默帶句話。”
洛子黎正準備關門的手一停:“什麼?”
周傅看著他說:“就說他父親讓我通知他,周六洛家的晚宴不要遲到。”
醫院倒是從來沒有消停過,永遠都是人滿為患,尤其是注射區,小孩的哭鬨聲吵得不行,關默掛完水身體倒是不發熱的,就是腦袋被吵得更疼了。
護士給他拔針的時候關默正被周琮舉著二維碼要求掃碼加微信:“趕緊的。”
關默歎了口氣:“我拔針呢,你讓我加倒是替我摁血。”
周琮滿臉嫌棄地伸手替他摁住,另一隻手還舉著手機:“快點兒,我手酸。”
關默有點兒費勁地從兜裡掏出手機:“你加我微信乾什麼?不是特討厭我麼。”
周琮說:“對啊,所以才要加,以後見著人我就要亮出你的照片,告訴他你就是個求而不得,專業找代餐的渣渣。”
“……”
關默差點兒給他說笑了,點開微信一掃二維碼:“行吧。”
周琮會不會這麼做關默不知道,也不怎麼關心,加的原因也純粹是擔心自己不加周琮就不走了,兔子精不知道什麼時候到,再三言兩語拖延糾纏下去,估計一會兒人來了見到,他就得完犢子。
大不了等周琮加完了,人走了,他回頭再把人刪了。
算盤打得挺美的,計劃也挺萬無一失,偏偏他剛剛把碼掃完,發送驗證,真準備把手收回來,一抬頭,就瞧見一米之外站著的洛子黎。
「叮咚!洛子黎爽度-500,目前為負4500!」
“欸,得了。”周琮收回手機,看著列表裡的關默,哼了聲,“先說好啊,我已經截圖了,你要是敢刪了我,咱們就走著瞧。”
說罷,他低頭看向關默的手背:“你這得按多久啊?還流血嗎?怎麼這麼脆……”
話還沒說完,旁邊突然伸過來一隻手,白皙修長,指骨分明,指甲還修剪的圓潤乾淨,這手一把將關默的手拉了過去,輕輕摁在那處醫生交代一定要按滿五分鐘直到不流血為止的針口,聲音挺淡:“還疼嗎?”
關默聞言回過神,看著近在咫尺的洛子黎,半晌才說:“沒事兒,不疼,快五分鐘了,不用按了。”
洛子黎卻不鬆手,反而說:“我看了,血還沒乾淨,先摁著,不然待會腫了就不好了。”
他邊說邊往關默身前挪。
等周琮回過神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被洛子黎擠到距離關默一米遠的位置處了。
他張嘴正要說話,就見洛子黎拉著關默的手問:“起得來嗎?頭還暈嗎?”語氣太關懷了,還透著心疼。
關默眯著眼說:“沒事兒,倒是你,讓你彆跑來,看著滿頭大汗的,我都打完了。”
洛子黎垂著眼睛:“我擔心你。”
他動了動唇,還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關默卻知道這人心裡十之**是在介懷周琮的事兒,也確實該介懷,雖然的確沒什麼,但畢竟有前科在,這要擱他,估計他都得冒火了。
但洛子黎這次意外的沒冒火。
初見那一拳打過來挺疼的,嘴角的口子傷了好些天才好,這回洛子黎卻從頭到尾沒多問半個字兒,一直到出了醫院上了車,被塞進副駕以及親自拉好安全帶,都沒有提過在醫院裡周琮的事兒。
洛子黎拽著安全帶還沒扣進去,手腕倏地被人一抓,隻見關默抬起身,臉貼臉地湊過來,鼻尖碰到一起的時候滾燙的呼吸也一並撲了過來。
洛子黎路上花了一個多鐘,關默那三小瓶藥水也掛了一個多鐘,燒的確是退了些,但還沒退全,這會兒掌心和鼻息,甚至鼻尖觸到的位置,都是滾燙的。
關默聲音帶著點感冒時獨有的啞意道:“生氣了?”
洛子黎一頓,垂了眼,難得否認:“沒有……”
他還沒說完,關默背後倚著的靠背猛地往後一栽,洛子黎本來就一手撐在椅背上,這會兒直接被猝不及防地帶下去,整個人差點砸在關默懷裡。
安全帶從手中自動抽回去,關默滾燙的掌心附在臉頰上,洛子黎睜開眼的瞬間,在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
關默貼著他,安撫似得在他嘴唇上很輕的親了口,帶著醉人的尾音,用隻有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那就是吃醋了。”
洛子黎在一瞬間聽見自己心臟某個地方傳來一聲清脆的當啷聲。
仿佛什麼東西碎掉了一般。
壓抑了一路的酸澀這會兒終於控製不住,所有的忍耐和故作無事發生的雲淡風輕在關默這一吻和一句簡短的陳述句下,全麵崩盤。
他幾乎是瘋狂地將關默壓在副駕車椅上,撕咬著那張透著蒼白,此時卻滾燙的唇。
舌尖比往日還要燙上幾分的溫度幾乎讓洛子黎整個人瘋掉。
但不夠。
還遠遠不夠。
不知為何,剛剛在注射區裡看見的周琮替他摁住針口的那一幕刹那間躥上大腦。
還有在車裡周傅衝他說的有關關默的所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