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長雲看向麵前年輕人的透明魂魄, 他還沒有說話,那年輕人的靈魂就主動開口。
“大師,您能幫我跟我媽說一句話嗎?就一句。”
年輕人的靈魂邊有一絲金光, 那是他前世今生無數次做好事攢下來的一絲功德。就算是看不到這靈魂上的金邊,光是他看到迷失的生魂沒有起壞心思,就知道這人並不是壞人。
生魂,尤其是像宋山華那樣至純至善的生魂,對於一些惡鬼來說是增長修為的大好之物……生魂放在惡毒之人手中,有無數種讓他生死不如的用法。
年輕人生怕麵前的大師不答應,他徘徊在這裡的時間太長了,長到已經對這座醫院的各個角落了如指掌。
那些新生的靈魂, 往往在身體死亡的一瞬間脫離□□, 而後很快就離開了。
王春越不是沒有看到過這些靈魂,隻是他們要麼渾渾噩噩沒有神誌, 要麼就是在得知自己已經死了的時候發瘋。
他趕緊說道:“就一句話, 很快的,我媽媽不會糾纏你,她是一個很好的人……就一句話。”
顧長雲微微一笑:“可以啊。”
王春越一頓, 有些不可置信。
麵前年輕的大師隻露出了微笑, 並沒有說什麼話。
王春越知道這群徘徊在醫院門口的靈魂因車禍而死,隻知道他們無法溝通, 說話什麼的全部都會被無視。但王春越實在是太無聊了,所以即使沒有人搭理他, 他也會常常來到醫院門口對著一群奇形怪狀的人自說自話。
醫院裡來來去去, 靈魂實在太多,但他們離開的又實在太快。
和正常的靈魂說話已經能讓他高興很長一段時間,和這樣的活人麵對麵交流, 卻已經恍如隔世了。
王春越心裡想的什麼沒有人知道。他主動說起來自己的情況:“年前,因為一場意外,我就住進了醫院搶救,沒多久成了植物人。但我家庭條件不是很好,所以我媽這些年來很辛苦的在維持我的生命,我想告訴她彆再救我了,醫生都說了醒不過來。”
“我這個樣子你也看到了,這應該算是靈魂吧?”王春越自嘲的笑笑,“說實話,還活著的時候我是不相信世界上有靈魂的。”
成了植物人之後,他親眼看見自己從病床上坐起來,還沒來得及告訴媽媽,讓她高興高興。王春越就發現床上還躺著一個自己。
那是他的肉身。
這時候,王春越才知道,剛剛從病床上坐起來的,隻是他的靈魂。
年時間就這麼過去,他也在醫院裡待了整整年。家裡本來就沒什麼錢,這些年來苦苦支撐的媽媽,打工時一定受了很多苦。
顧長雲和靈魂狀態的王春越來到了另一間病房。
在長長走廊的深處,有一間小小的病房。顧長雲打開門,裡頭一點動靜都沒有,一個中年女人腳步匆匆,走了進來。
“你是……?”
顧長雲道:“有人托我捎一句話給你。”
王春越的媽媽已經不再像年輕時候的樣子了,這年來,她為了躺在病床上的兒子,一天打份工,忙的團團轉的同時還要到醫院來幫王春越擦身子做按摩。
醫生說,如果不這樣的話,他的肌肉會很快萎縮。
聽到這句話,王春越的媽媽頓時覺得有點疑惑:“什麼?”
她笑著問道:“你是春越的朋友嗎?”
顧長雲微微一笑,沒有否認。
她天天都忙的很,那些被她借遍了錢的親戚朋友也在還完錢以後很久沒有聯係,她現在也沒什麼時間和他們聯係了。
這年來,剛開始出事的時候還有王春越的同學朋友過來看望,這麼長時間過去,他們或許考上了外地的學校,又或許找到了合適的工作,開始自己忙碌的生活。
對於王春越的媽媽來說,已經很久沒有人來看望他了。
王媽媽立刻收拾東西,拮據的看著麵前的小夥子:“快坐,快坐。”
王春越的媽媽笑了笑,臉上全都是不屬於她這個年齡的滄桑和皺紋。看著她忙前忙後的為躺在病床上的王春越擦洗手掌,為他整理衣物。
顧長雲看了一眼旁邊沉默的靈魂,突然問道:“累嗎?”
王春越的媽媽笑了:“這話說的,人活在世上,本來就是累的。”
麵前的病房,每天要打的營養針,甚至這些監測病人身體狀況的儀器,全部都是她用打工掙來的錢換來。
一整天下來,她甚至沒有時間用來休息。往往是做完了這一家的工作,就要立刻趕到下一家。難得的路上時間,都用來淺眠。畢竟到了雇主家裡,要是一臉沒睡醒的樣子,那多招人煩啊。
萬一雇主不滿意,下次不再讓她上門當鐘點工,那她就無法支撐起王春越一天在醫院的花銷了。
“對了,是有誰帶話給我嗎?”
顧長雲點頭,指了指床上躺著的王春越:“就是他,讓我給你帶話。”
“他讓我告訴你,不要再為了他去打那麼多份工,不要一忙起來就記不得吃飯,不要再堅持下去等他醒來了。”
顧長雲還沒說完,王春越媽媽憤怒的站起身來,語氣冰冷無比:“出去。”
她還以為這是兒子的朋友,突然想起來過來看他。所以才會對麵前這個陌生人如此友好熱情,即使根本沒有聽說過這號人,她也禮貌的說話了。
可是……可是!
怎麼能這麼說呢?!
王春越陷入昏迷之前,還是一個少年,正在讀高中的年紀,正是人生的大好時光。如果沒有出那件事,他現在明明應該和他的同學他的朋友一樣,在某個大學校園裡吃吃喝喝,或許會和朋友逃課打籃球,也可能會交到女朋友。
他可以吃冰棍,可以吃火鍋,可以做任何他想要做的事情。可是現在,他隻能躺在病床上接受每天的營養液。
已經中年的王春越媽媽身體有些臃腫,是長久的高強度工作讓她的身體出現浮腫。看起來臉胖胖的,很有福氣。
可真的有福氣的話,她的兒子怎麼會躺到床上成為一個不會說話不會動作的植物人呢?
顧長雲無視她的激動,繼續說:“或許,你想見見他嗎?”
正要趕人出去的王春越媽媽愣了一下,眼睛不知道怎麼,突然看到了顧長雲隨身攜帶的包。好像是沒有拉緊拉鏈,隱隱約約看見了桃木劍。
王春越媽媽不是沒有想過求助神鬼,可是她這麼多年燒香拜佛,已經去了很多地方,這些誠心求來的平安符,沒有為王春越起到一點作用。
還沒等王春越的媽媽回答,顧長雲就已經說:“他已經在這個醫院徘徊了很久,周圍剛剛出現一個可以和他交流的人,沒過多久就會離去。可以說在這年中,他幾乎沒有一個可以說話的人,即使他很快就會因壽命到頭而徹底失去生命體征……這樣,你也不想再見到他嗎?”
王春越的媽媽恍如雷劈,這道雷將她原本混沌的思維劈成了清醒的。她無比冷靜的回答道:“要,我要看見他。”
“好。”
又是一陣清風拂過,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個半透明的身影。
他和高中時一個樣子,隻是看起來好像更成熟了一點,沒有高中時咋咋呼呼的模樣啦!
王春越的媽媽愣在原地,喉嚨裡好像堵著一坨棉花,她說不出來話,手指顫抖著藏在衣袖裡。
王春越愣住了:“媽?”
看見滄桑不少的媽媽,王春越再也繃不住了。這些年來,媽媽幾乎沒有怎麼出現在醫院裡,除了給他擦身做按摩,基本上不會出現。
他哪裡會不知道呢?媽媽那是去打工了。
“……春越?”
王春越點頭:“是我是我!”
確認自己沒有出現幻覺以後,王春越的媽媽立刻想要撲到那道身影麵前。年時間不長,卻讓她感受到了過去十幾年都沒有的痛苦。
顧長雲說道:“王春越是童子命,即使沒有變成植物人,他也注定活不過二十歲。”
滿心歡喜地方王媽媽立刻頓住,焦急詢問:“那怎麼辦呢,那怎麼辦呢?”她急的沒有辦法,倏地抬頭去看這位年輕的大師:“大師,你救救他,他是個好孩子的!”
年前,正在上高中的王春越放學回家,正好碰上了自己的親爸,也就是媽媽的丈夫。
因為賭博,所以媽媽帶著他逃離了令人絕望的童年,帶著他跑到了這個s市。在這裡上了初中,高中。日子過的太好,所以王春越已經快要忘記小時候那段不堪回首的時光。
年輕氣盛的王春越一把推開家門,因為他早就知道,當親爸出現在家裡,肯定沒有好事。
果不其然,推門而入的王春越看到親爸正在掐著媽媽的脖子,逼著媽媽把家裡的錢全都拿出來。
那時候的媽媽,已經被掐的兩眼翻白,臉色青黑,舌頭幾乎要從嘴巴裡掉出來。任誰見了,都知道那是瀕死的狀態。
因為沒有離婚,所以即使在婚內掐脖子,打她,他也不會受到法律製裁。所有的暴行,好像都成了普通的家庭矛盾。
王春越一時氣極,衝上去就給了親爸兩腳。高中時的少年已經長的很是高大,和成年人也沒差了。
但這兩腳下去,非但沒有讓親爸停手,反而更加激怒對方。暴怒狀態下的中年男人像是一頭發怒的公牛,紅著眼拿著一旁的板凳就往人頭上摔。
一點沒有留手。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氣。
當場被打的頭破血流的少年頂著一腦袋的血和親爸打了起來,搞的滿地全都是血,暈死過去的媽媽毫無動靜,最後還是下班回來的鄰居聽到了動靜,幫著打了120。
親爸最後被送進了監獄,聽說至少要蹲十年。這還是媽媽在百忙之中抽空時特意告訴他的。
王春越才不後悔呢。
隻是成了植物人,再也沒辦法繼續學業,再也沒辦法幫媽媽攢錢。躺在病床上的王春越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自己竟然成了媽媽的累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