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靜謐無聲,皇宮內燈火通明,遠遠看去,就是一座座明亮的殿宇,恍若天宮。
勤政殿內,康正帝飲了藥,正沉沉睡著。屋內侍候的宮人也靠在牆上,趁著主子睡覺的時候,悄悄地打個盹兒。
忽然,窗外傳來一陣細細碎碎的聲音,驚醒了這個負責守夜的宮人。
他迷蒙地睜著眼,下意識地看向窗子,遲疑了片刻,他決定走過去,親自查看一番。
他看了眼床上還沉沉睡著的康正帝,輕手輕腳地推開了窗,隻見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不見任何人影。
他剛要關下軒窗,忽然瞥見假山處有一條蜿蜒的腳印。
他終於清醒了些,想起來平日裡聽到的那些宮內鬨鬼的傳說,後背汗毛都迅速立了起來。
他慌張地關下了窗,心臟激烈跳動。
待殿中溫暖的炭火將他的冷汗烘乾,他也就平靜了下來,他搓搓手,想著離康正帝近一些。
有個人在一旁做伴,總歸是會膽子大一些。
可他剛折回幾步,就聽到了床帳內傳來一陣粗喘聲。
小太監愣了愣,低聲喚道:“陛下?”
床帳內的粗喘聲非但沒有停歇,反倒更加劇烈,小太監心下一急,快步走上前,想要掀開簾子,查看情況。
可還未等他的手觸到明黃色的床帳,帳內就飛射出來一根銀光閃閃的細針,直直沒入他的眉心。
小太監身子僵硬,眼底還是迷茫,不過轉瞬,他眼底的迷茫褪去,徹底無光,身體軟軟地倒下。
床帳被掀開,露出一雙黑色的鞋,上麵繡有青竹,是六皇子最喜歡的植物。
六皇子探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屍體,眼睛裡毫無一絲憐憫,他語氣冷冷的說道:“儘快處理了。”
他的身旁站著一個渾身煞氣的男人,男人恭恭敬敬地應了聲“是”,便提著小太監的屍體往外走去。
六皇子這才轉過身,望向床上的康正帝。
康正帝形容枯槁,臉色灰白,已經是病入膏肓,無藥可醫了。
“逆子!你居然敢擅自闖入朕的寢殿!你這是要造反嗎?!”康正帝很是生氣,一個個的,都不把他放在眼裡,先是陸筵,又有六皇子!
這些兒子,沒一個省心的。
六皇子看了他一眼,並不懼怕,他說道:“父皇,不要怪我,這是您逼我的。”
康正帝一臉愕然,他道:“朕怎麼逼你了?”
六皇子道:“若不是您將陸筵扔去邊境,讓他成長起來,手握重權,如今在盛京又是一手遮天,我何至於此?”
康正帝怒道:“你這是怪朕沒有將你扔去邊境了?”
六皇子道:“父皇難道不是早就屬意陸筵了嗎?您遲遲不肯廢太子,不就是想把皇位傳給陸筵嗎?!我們每日在盛京,陪伴您,承歡膝下,不過是一個障眼法罷了!您讓我們幾位兄弟互相爭奪,互相較勁,不過是想要牽製住我們罷了!您根本就沒想過,把皇位傳給我!”
六皇子語氣激烈,他越說,越覺得這些年來,康正帝都在下一盤極大的棋,他們都是他的棋子,傻傻地被他愚弄!
康正帝滿眼失望,他沒想到,這個他寄予厚望的兒子,竟然在心裡是這樣想他的。
“你竟然這樣想朕?朕尋了最德高望重的太傅教導你,朝堂上也對你多有重任,旁的皇子有的,你都有,甚至他們沒有的,你也有。這樣偏愛,在你眼裡,也是陰謀詭計?”康正帝神色痛苦,問道。
六皇子是他最喜愛的兒子,他最屬意的也是他,他對六皇子精心培養,目的就是要讓他繼承皇位,可如今呢?
他精心對待的兒子怨他恨他……
六皇子不答,隻是冷冷地看著他。康正帝就知道答案了。
康正帝歎了口氣,忽然不想管了。他也沒幾日活的了,他們兄弟鬥成什麼樣,與他有什麼關係呢?
不過都是些白眼狼罷了。
康正帝頹然地躺在床上,慢慢道:“父子一場,朕最後告訴你一句話。莫要與太子鬥,你鬥不過他的。”
蟄伏十多年,一朝掌權,仍能保持本心,不以物喜,也不讓權勢將自己腐蝕。這等心性與定力,非常人不能及。
康正帝這話本是好意,可落在六皇子耳中,卻是刺耳。這不就是明晃晃的打他的臉嗎?
告訴他,他不如陸筵,那個位置,也不是他能肖想的!
六皇子眼底閃過陰鷙,他恨恨道:“你不支持我,我自己去奪!你為人懦弱,不代表我也懦弱,更何況,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更不會像你一樣懦弱了。”
六皇子話落,殿內寂靜下來。
康正帝眼裡滿是震驚,他咽了咽口水,聲音嘶啞,“你……你說什麼?”
六皇子臉上閃過懊惱,不過轉瞬便收斂起來,他聲音含著一絲報複的快意,說道:“對!你沒聽錯!我不是你的親生兒子!”
“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因為母妃在二十年前就將他們都殺了。我不過是母妃為了爭寵的工具罷了。”
康正帝臉上的震驚褪去,然後腦中一片空白,他耳邊嗡鳴,那聲音震耳欲聾,讓他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
等嗡鳴聲褪去,他臉上湧上潮紅,喉間猛地嘔出一口血。
他撐著身子,伸出手指,憤怒地指著六皇子,罵道:“賤人!野種!陳氏那個賤人!竟然欺君罔上,混淆皇族血脈!”
六皇子不以為意,任由康正帝叫罵,反正也活不了多久了,罵幾句沒什麼。
六皇子等他罵完,才慢悠悠地說道:“父皇,罵完了?您身子也不好,休息一會兒吧!”
說著,還傾身上前,摁住康正帝的肩膀,用力將他摁在床榻上。
“您也累了,休息吧!接下來都有我。我會替您管理好大周。您放心,我不會像你一樣的,江山社稷,我一定會做個好君主,百姓們也會過得更好。”
康正帝掙紮著要起身,可他久病在床,哪裡掙得開六皇子的手。
“你不要喊朕父皇,朕不會將大周交到你手裡!你個野種,你不配!”康正帝憤怒地咆哮道。
六皇子被他吼得也有些不耐了,他鬆開手,站直了身體,眉眼冷厲:“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趁我還有耐心,會好好送你上路,你就不要再掙紮了!”
康正帝目光絕望,可他不甘心,大周百年基業,就要毀在他手裡了嗎?被一個來路不明的野種奪了陸家江山。
陸筵!
康正帝腦海裡忽然想起那個被他厭棄的兒子,那個優異到讓他自慚形穢的太子!
“太子不會放過你的,這江山,是我陸氏的!豈容你染指?!”康正帝嘶吼道。
六皇子冷冷一笑:“太子遠在盛京,等我將遺詔宣布,登基大典都舉行了,他能如何?難道他要謀朝篡位嗎?嗬,名不正,言不順,如何服眾?”
他話音剛落,大殿門被人猛地踹開,與此同時,落下一道清冷的嗓音。
“孤看你才是名不正,言不順!”
燈影晃晃,那人一襲玄黑色的錦衣,金冠玉帶,氣質淩然,如同一把出竅的刀,冒著寒光。
若說以前陸筵氣質內斂,如今他氣勢洶洶,大步走來,竟讓人不敢直視,心下惶惶。
六皇子一驚,他不敢置信地說道:“你怎麼在這裡,你不是在邊境嗎?”
他聲音裡是掩飾不了的驚慌,他根本沒料到今晚會看見陸筵。
陸筵冷眼看著他,不屑道:“你自認為在孤身邊安插細作,知道了孤一切動向,就能放心逼宮了?”
陸筵話落,陸一便提著一個血肉模糊的人走了進來,他狠狠的將手裡的人扔在六皇子跟前。
那人呻/吟一聲,六皇子霎時認出來,那是他安插在陸筵身邊的細作。
“孤早就知道他是你的人,他能活到今日,也不過是孤想讓他活著罷了。”陸筵語氣清淡,卻讓六皇子極其屈辱。
原來他的一切部署,他都看在眼裡。
他想起來他曾洋洋得意,如今想來,他在陸筵眼裡,就是個跳梁小醜吧?
六皇子目眥欲裂,吼道:“陸筵,你耍我!”
陸筵輕蔑地看了他一眼,“孤根本沒將你放在眼裡,又何必耍你?”
他實話實說罷了,他早就把握了盛京局勢,一直都是六皇子不甘心,蹦噠得歡快,他覺得他不成氣候,便一直忽略不計。何時耍他了?
“筵兒!朕在這裡,快救朕,他不是朕的兒子,他是野種!”
身後忽然傳來康正帝的聲音。
陸筵眉頭緊緊蹙著,覺得那聲“筵兒”極其惡心。
他不悅道:“彆這樣喊我!”
六皇子也瞪了康正帝一眼,“閉嘴!”
這老東西,這個時候了,還要蹦噠!
就連他都有些瞧不起康正帝了。
康正帝臉色青一下,紅一下,很是精彩。
不過他見了陸筵,便放下了心,有陸筵在,他一定會沒事的。
六皇子也覺得自己大勢已去,心中有些絕望不甘,他低聲道:“我不甘心!”
他籌劃了這麼多年,如今就毀在了陸筵身上。
“我當年就該殺了你!”六皇子語氣森然。
陸筵輕嗤了一聲,忽然道:“你跟他挺像的,孤倒覺得,你是他的親生兒子。”
當年,康正帝也說過同樣的話。
他們都想著,在他年幼之時,就將他扼殺了,也就不會有如今的局麵。
六皇子臉色鐵青,沒覺得這句話是誇獎。
他真的後悔當年沒弄死他。
殿外也開始傳來嘈雜的聲音,原是那些大臣。
這些人都是六皇子請來的。他本想著,今晚將康正帝殺死,他偽造一份假的遺詔,立他自己為帝。這些大臣便都是見證者,以後陸筵再回來,他成了皇帝,他也便隻有服從,或是名不正言不順地篡位。
可如今,都是來見證他兵敗的眼睛!
六皇子氣得胸口疼痛,覺得自己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正在此時,陸七忽然神色凝重地走過來,附身說了幾句話,陸筵頓時臉色大變。
六皇子心神微動,就看到黑夜裡,兩個一高一矮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
“殿下!”
一道清甜的聲音響起。
六皇子愕然地發現,沈清璿竟然來了。
他驚訝地看過去,就看到沈清璿挾持著沈沅嘉慢慢走來。
她手中握著一把精致的匕首,那鋒利的刀尖正抵在沈沅嘉白皙的脖頸上。那凜凜寒光,讓人看著心驚肉跳,生怕一個用力,就割開了眼前人的脖子。
陸筵此刻心中滿是震怒,他恨不得將沈清璿挫骨揚灰。
他黑眸沉沉,眼底是掩飾不住的心疼。
沈沅嘉見了,朝他安撫地笑了笑。那笑,清灩絕美,一如每次她見了他那般。
陸筵心頭酸澀,這個傻姑娘,如今最危險的是她自己,還有心思安慰他。
沈清璿如今懷孕七甲,肚子有些大,早已經顯懷了,看著很是笨重。而她身前的沈沅嘉,較她還要身量高挑纖細,她這樣挾持著她,顯得很是困難。
六皇子心頭微動,心中生出幾分感動。
沒料到,沈清璿竟然能夠為他做到如此地步……
沈清璿額頭上是細細密密的汗珠,她剛剛抓沈沅嘉的時候,不小心撞到了肚子,如今她肚子有些痛,但是她一想到自己以後的命運,她還是願意賭一把。
陸筵陰沉沉地盯著沈清璿,他緊緊咬著牙關,不讓自己的怒意表現出來,否則惹得沈清璿和六皇子魚死網破。
他們賤命一條,可沈沅嘉與腹中的孩子卻是他此生最珍貴的珍寶,他不敢冒險……
“沈清璿,你這是做什麼?”陸筵語氣陰冷地問道。
沈清璿被他的聲音凍了一下,不過仍是鎮定的說道:“太子殿下難道看不出來嗎?我要與您做個交易。”
沈沅嘉秀眉微蹙,不舒服地動了動,沈清璿比她矮,她此刻拿著刀,架在她脖子上,她隻能彎著腰,配合她的動作。
可這樣一個動作,讓她很是難受。
她本就懷了孕,腰肢更是不能勞累,可她不敢將她的不舒服表現出來,否則,沈清璿發現了異樣,定然會更加得寸進尺,逼迫陸筵做一些過分的事情。
沈清璿斥道:“不要亂動!”
她本就肚子疼,挾持沈沅嘉已經讓她很是難受了,可沈沅嘉還在這動來動去,讓她心頭火起。
沈沅嘉聞言,隻能忍著不適,配合著沈清璿。
沈清璿臉上露出一抹得意,她低聲道:“沈沅嘉,看你再如何高高在上,趾高氣昂?如今若是我想,你今日就彆想活著走出去!”
沈沅嘉不理會她,沈清璿如今瘋了,一心想要當皇後,謀個大富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