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氣呀(1 / 1)

聽著自己嗚嗚咽咽的啜泣聲醒過來。薑初照就坐在我身旁,拿著絹帕給我擦眼淚,還一直喊我的名字。天光又亮又暖,可我心中寂冷一片。薑初照是我唯一的稻草,我投進他懷裡,抱著他的脖子放聲大哭:“邱蟬走了,剛出生的小孩兒也走了,薑星辰好可憐,邱蟬更可憐,太難受了,我這輩子……這輩子都見不到她了。”溫暖又有力量的手掌一下一下的撫著我的後背,像是要給我活下去的支撐。他沉默了很久,也跟著我抽了抽鼻子,另一隻手捂著我的後頸,用力地擁我入懷,然後用沉穩又堅定的聲音告訴我:“邱蟬很好,她現在在王府開心圓滿地生活著,薑星辰也有爹有娘,過得很好。而且,沒有第二個孩子。”我渾身一凜,瞬間懵住:“……你說什麼?”“阿厭,”他輕撫著我腦後的頭發,有些心疼道:“你做夢了。哭了一夜,現在終於醒過來了。”此話引我驟然抬頭,四處望了一圈,然後就發現:這空間、這布置根本不是丹棲宮,而是鳳頤宮。腦子裡諸多景象轟轟烈烈,紛紛揚揚,大開大合,縱意來往。再一思量,就發現夢中場景還在腦子裡呆著,無比清晰,惹我心慌。但是,你若問我這些場景裡,到底哪些是夢,哪些是真,我說的那句話哪些是對此生的薑初照講的,哪些是對上輩子的薑初照講的,我就全然分不清了。唯獨清醒一件事——哀家完犢子了。徹底完犢子了。他覺察出我這不正常的沉默,側過臉,對著我的耳朵小聲詢問:“還在難過嗎?”溫熱的氣息飄進我耳朵裡,溫暖的臉頰也貼在我的臉頰處。我慢慢鬆開手臂。此刻的我,宛如一個跑了一萬公裡,近乎報廢的馬車,動一下,就掉一個車軲轆。儘管有些僵硬,但最終還是從他身上離開了,低頭看了看自己還完整著的衣裙,強行肯定了自己的節操,然後連滾帶爬、嗖的一下滾到牆根處。“我……哀家經常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嗯,老毛病了,陛下可能聽到了某些話,但是不要當真,都……都是假的。”賊有多虛,說這話的本太後,就有多虛。薑初照還坐在床榻邊,目光如深林流水,靜悠悠的,涼颼颼的,歡快明朗不多,!,失落岑寂鮮明:“太後醒著和醉著、睡著,當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說到此處,提起唇角,輕嗤一聲:“怪不得呢。”“怪不得什麼?”他抬起眼瞼,眸子裡有些怨念:“怪不得上一回太後睡了兩天兩夜,果兒卻一直攔著朕,不讓朕來看太後。原來是怕朕聽到太後這些夢語,浮出彆的聯想。這小丫頭果然還是向著太後的。”我又慌了:“哀家……可有說什麼不該說的?”薑初照搖頭,就著日光看自己的手掌,作散漫狀:“沒有。”我後背貼著大牆,長舒一口氣:“那哀家就放心了。”可下一秒就聽著龜兒子哂笑幾聲,嗓音頗凉,還帶著些落寞滋味:“太後講的,都是早該講的。”我宛如一條行走在北疆曠野裡孤獨的瘦狼,風一吹抖三抖,聽到動靜也抖三抖,彆說咬人了,我現在都很怕被眼前這人吃了——因為他的眼神太可怕了。“哀家若是講了什麼東西,陛下彆往心裡去,酒後之語,當不得真呢。”我薅住衣裙邊邊,滿嘴苦澀道。“若是講彆的,朕就不往心裡去了,可你偏偏講什麼起死回生之術,講重回十八歲的故事,講主動要求嫁給我父皇好給我當後娘,還講……”哀家渾身的血都涼透了:“還講了什麼……”他彆過臉去,看窗外葳蕤的大樹,耳根微微泛紅:“講書房的椅子又結實又漂亮,還香香的。”“……”“太後背過身去做什麼?”“哀家看看能不能一頭撞死在這牆上。”他從背後薅住我肩頭的衣裳一把把我拽回來,勃然大怒:“……你彆胡來!”我拗不過他的力道,被迫轉過身,但已經完全不敢看他的臉,想到那些前塵往事,想到那些孟浪之語,就捂住臉,從頭發稍稍到腳底板板都冒著委屈:“嗚嗚嗚……都是假的,你千萬彆信,哀家說了這是夢,夢話怎麼能當真呢?”薑初照就在我耳邊一抽一抽地笑:“太後哭什麼?該哭的,應該是朕才對。我不過去西疆打了個仗,從小一起長大的人兒,就成了我後娘。剛回京城,認真小心地去問你,結果聽到你說是薑界強迫你、非要娶你。”他續命一般長吸了一口氣,而後咬牙切齒地說:“那時候真氣呀,都恨不得去掀!薑界的棺材板。結果……嗬,嗬。”“哀家愧對你父皇,”我淚如雨下,睜眼看他,後怕萬分,“彆去掀你父皇的棺材板吧。”薑初照挑眉:“你還護著他?”我耷拉著眉眼,抽抽搭搭的:“漢白玉的棺蓋,挺沉的呢。哀家是怕累著陛下。”縱然在我先行認慫且耍賴之下,薑初照沒有往深處盤問我,但我冷靜下來,自己想了想,還是覺得十分後怕。我竟然連死後重新回到十八歲,這種說出來連我自己都感覺很恐怖的事,都全盤托出,最大的老底主動交代,這跟在戶外裸奔有什麼區彆。遑論關於他父皇的,關於邱蟬的,甚至關於那把紫檀椅子的——這些羅列在一起,他回到成安殿,會不會多想,會不會真的去深思,這世上有人能活兩輩子這種神奇的事?我當真是恨死我這張嘴了。坐在殿門前憂心忡忡地曬太陽,越曬越覺得焦灼不安,又莫名想起邱蟬來,決定把這複雜的心情放一放,先去王府再確認一下邱蟬好不好。帶著果兒到了王府。邱蟬正和薑星辰坐在葡萄架下乘涼,還一人握著一把小銀勺,抱著半個西瓜擓著吃呢。薑域則半躺在一旁的藤編搖椅上,悠閒愜意地翻看一本山水畫冊。薑星辰也是個小潔癖,吃一會兒就喊一聲爹爹,薑域就從盛著沁凉井水的玉盆裡,撈出塊小絹帕擰乾後遞給他,小家夥乖巧地接過來,鋪在小臉上揉一把再放進玉盆裡。這其樂融融的景象,看得我既歡愉欣慰,又有點輕微的牙酸。最後決定不受這刺激了,牽住果兒的小手準備回宮裡,就聽葡萄架下傳來薑星辰奶呼呼的動靜:“是姨娘!”我回頭望去,那小家夥已經朝我的方向舉出爪子伸出腿兒,咧著粉紅嘴呲著糯米牙,宛如小大爺,等我這些草民自覺地上前去抱抱他。兩個大人在他們兒子的指引下,終於也瞧見我了。一個喜滋滋地跑過來讓我捏臉,一個倒背著手站在陰涼處清淺地笑。我摸了摸邱蟬的臉,又摸了摸她肚皮,湊近她耳朵,小聲問道:“最近跟六王爺感情如何?這兒又懷了沒?”邱蟬聞言直接打了個顫,瞪大眼睛瞧著我,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不了不了,一個薑星辰就玩不過了,怎麼能再懷一個。”我稍稍放了心。但彆的擔憂又浮起來:“後院的冰窖,你們清理出來了沒?”邱蟬目光猶疑,蹙著小眉頭,咬了咬下唇:“阿域說冰窖暫時不用了。”邱蟬望了不遠處的薑域一眼,又轉過臉來,試探著問我:“他說,太後好像看著這冰窖不順眼呢。姐姐,是不是真的啊?那個冰窖什麼時候惹到姐姐的,你怎麼就看它不順眼了呢?”“……”我努力回想著自己何時露餡的,然後就想起正月薑域請客那次。他回頭謝我請他和邱蟬去賞燈,避開了放火燒冰窖的惡人,我一時大意就回答:“這肯定不會,你放心吧。”我望了望天,頂著尷尬的麵皮,跟邱蟬扯謊:“啊,是呢,就,有一天做了個夢,夢見自己溜達呢,忽然掉進你家冰窖去了。自此,就看它不順眼了。”身旁的邱蟬真信了,立馬攥拳咬牙,還氣鼓鼓的:“那還清理它做甚,改天就往裡麵扔石頭,把它填平算了。”我心頭一喜,摸了摸她的腦袋:“哎耶,那真是太好了。”在王府的葡萄架下呆了一整個下午。坐著薑域主動讓給我的藤椅,吃著管家洗得乾乾淨淨的瓜果,搖著蒲扇,看搬過小板凳坐在我左腿邊的邱蟬,看坐在我右腿邊同我擠著同一張藤椅的薑星辰,心中不由生出大片的輕鬆和柔軟。心臟像是落在了棉花裡,每一寸地方,都被溫柔的棉絮輕拂著,繾綣,舒暢,想著此生這樣,可真好。薑星辰抬頭看了我會兒,從椅子上滑下去,撈出玉盆裡泡著的小手絹,兩手攥著把水擰乾,還咿呀咿呀地給自己加油打氣,模樣要多可愛有多可愛。我笑著伸出手:“姨娘給你擦擦。”他卻吭哧吭哧地又爬上藤椅,跪坐在我腿上,舉起小手帕觸上我的額角:“姨娘汗,給姨娘擦擦。”我恍惚了好一陣子。邱蟬和薑域都也都抬眸看我。“姐姐的寒症果然好了對嗎,”左腿邊的姑娘,聲音有些哽咽,“真的流汗了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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